【史海拾贝】与祖父书(2)

祖父，我以为少年意气是浓墨重彩的运笔，是起承转合的起，没成想孙儿只窥了一眼，那锦绣山河就被关在了门外，少年人的运气也只停留在了少年之时。江南美，云雾烟霞把他们的骨头都泡软了。烟柳画桥，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叫人流连忘返，叫人醉生梦死，叫人把国恨家仇全都忘了，可我不敢忘，不能忘，也不想忘。我一遍遍地上书，满腔热血写就的抗敌之法却被束之高阁，在敷衍和漠视中日益蒙尘。多荒唐，他们为着自己的权势地位，笑我，惧我，弹劾我，利用我，视我如洪水猛兽，面对真正的仇家却如同一只亲手献上匕首的待宰羔羊。
这些年，我被抛到过很多地方。若是为一方父母官，我便造福一方百姓，护一方周全。造桥铺路、减轻税负、练兵剿匪，每到一处，极力把荒芜变成热闹，动荡变成安稳。若是连官也不能做，我便在梦里一遍遍复习当年杀伐征战的场景，再将它们诉诸笔端，永不忘却。我要将自己磨成最锋利的剑，待到出鞘之日，石破天惊。听说这世上有一种无脚鸟，向死而飞，永不止歇，或许我就是这样的鸟。
如果人的一生如蜉蝣般朝生暮死，短暂到来不及做梦，或者如山月般永恒，漫长到沧海桑田亦非痴人说梦，那不可得的痛苦是不是会减少许多。人生偏偏几十载光阴，我一人欲逆流而上，心志再坚，终是不能抵挡时代的洪流奔袭而来，可我也只愿面朝滔天巨浪，任凭水漫吾身。

这些年每当登高望乡，我都会想起在泰山顶上，看着沦陷的山河，您眼里散不去的悲怆。您会觉得失望吗。我一遍遍想，命运是在何时急转直下的。如果我在官场上更擅于钻营，如果我没有归顺南宋，如果耿京没被张安国暗算，如果当初和怀英占卜，卜到的不是“离”卦，在那些分岔路口，如果我做了不同的选择，会不会有个不一样的结局。我不知道答案，这一生我付出了全部，未能求个圆满，但一路走来无愧于己心，但愿也不负您的期盼。残阳如血，第二天又是新的一轮。人到暮年，却是无法回头。我愿为剑，可惜没遇到一个善舞剑的君主，一个敢亮剑的朝代。
历史终将湮灭，后人或许能从散落的吉光片羽中窥见我的一生，但愿他们看到的不是一个满腹诗情的词人，而是一个不得志却从不退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