渚(2)

下意识抓过手机。手指使油漆在屏幕上留了一道撒腿跑路般的尾迹，没能划开锁屏。她不后悔没用面部识别。就算人没有面目，也会有别的攀比和自卑之处。
还是迈出步子，无可避免地在地上留下一串白色鞋印。像是小狗蹦跳过没干的水泥，留下一串凹凸。水流哗哗冲洗，她的指纹和指甲缝里总有很少的油漆缠赖着，少到肤色能透过白，看上去是灰绿色。她看到了水池边一个破败蛛网，想起晚上散步，看到个应急通道的指示牌，指向边上的路灯、路灯上的蛛网。
她终于坐在原地，等待油漆凝固，顺手翻看他给她写的病历。刚开始，她一边安慰自己只是病症发作，一边急于榨取他的帮助，渴盼着，贪婪的，像是饿极了的婴儿咬烂了塑料奶嘴，还不知足。她像个恼羞成怒、急于定罪的佞臣，把破碎的盘子、沾泥的裤脚、头发上的牙膏，归罪于桐桐的恶作剧。她不愿意照镜子，在黑暗里对着唯心主义者的鬼怪说话，揭穿他的谎言。后来病症不知道还有没有，有也是作为去找他的理由。她对他说曾看到狗和它的回声吵架，说珍珠耳钉失踪之类的琐事，发现他开始心不在焉了。理性、冷静，他这些她羡慕的特质，飘乎游离。
要离开了啊。她望见站在门口的他，后者扶着门框，挣扎着向外走。

她从后环住他，拿刮刀抵在他的喉咙上，成了挟持之势。他把后背交给她。她和他都从未能比现在更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收缩和舒张，在嘈杂的空洞里，成为彼此忠坚的回声。
打破那面镜子。他最后一次给她处方单，上边这样写。一面镜子碎成了很多片，每片上都是一个不同角度的她。我爱你啊。她想起复诊时她和他开的玩笑。就像影子追着光，越近越躲着，明明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她和镜里的她们都在这样喃喃自语。
刮刀戳到了她的脖子，留下了半个吻痕。她松开环抱自己的双臂，抬头看看自己用白漆画出的圆形、方形和三角，突然想到晚上朋友们还要来她这小小的新住处一同庆祝。
要跨年了呢，这一年，碗在餐盘上滑来滑去，耳机线是猫咬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