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事後素(2)

在黑中泛黃的燈光的餘燼裡，我露出的半條胳膊早已被香煙燙出一個圓滑的四周焦黑的小洞，窗外的一束直線光穿過這個小孔刺破墻壁薄薄的表皮，像一個隨時會噴射出麻醉劑的玻璃針筒。那麼這是一個人麼？我一開始便講了，There are兩個人。兩個可以呼吸、可以speak、可以行走的二十世紀的遺民，左手握住一面導遊專用的小旗幟，右手則是一封尚未貼好郵票也沒寫上收信地址的道歉信。我和他，兩個人。
兩個人即使是毫無關系，也是極其自然的事情。像我這樣一個女子，原先是絕不適宜戀愛的。當然我現在仍舊單身。從我這個角度望過去，他的頭髮梳理得異常整潔，像老婆婆拖乾淨的會客室的地板，裡面倒影出兩只古董花瓶的影子，一條唐朝的鯉魚因為重力從瓶身上滾落下來，沒想到不是背部著地，而是啪嗒一聲掉進了池水中。地就是這樣乾淨。我們站在這裡就好像站在水潭裡一樣，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遊無所依，還有蝌蚪和泥鰍，叫聲像蟬鳴的青蛙，稍微挽起袖子、蹲下去，便能像小孩子那樣玩泥鰍的遊戲。忽然冬天來了，春天沒來得及抽走的牌化作了壁爐裡的一團團黑煙，順著垂直的煙囪管道飛向很高很高的天空。我咳嗽了兩聲。我們依然站在原地，面對著面，誰也沒有講話，如一黑一白兩顆棋子佇立在黑白相間的棋盤的兩角。我的夢順著我的口鼻呼出的濕熱的我的氣息鑽進了他的口鼻，毫不客氣，登堂入室時帶過來的是兩履污泥，如同某個不被人所需要的祝福。

但散發汗臭味的報紙包裹下的柑橘是甜的，我愛他所愛的我的夢，一如既往，從一而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