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云海》(2)

他心里叹息道，他被迫地把多少时间交付到了无意义的事情上，剩下的时间他又有多少选择了陪伴呢？
把儿子轻轻地放在了床上，盖上被子。但他没有离去，而是站在那里，出着神，好在儿子还不是大人，不仅是年龄、不仅是样貌、不仅是身体、不仅是这些，他哪里都还不是大人。大人？邱先生思忖着，房间里因没有开灯显得十分黑沉，他自己是什么时候成为大人的呢？是在放弃了自己梦想的时候吗？还是在一次次违心接受的时候？是在拼命索求着一些与自己完全不搭调的人认可的时候吗？他开始产生一股厌恶感（房间里的黑暗压在了他的身上，但窗外的月光照在了儿子的脸上），生活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他活了这么些年，他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永远不要是那些东西！是不是在某些时刻，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完全抛弃了那些东西（邱先生向着儿子的床边走进了些，一些月光也停留在了他的身上），只想着生活的本身，只想着能抱着他的儿子，抱在怀中就像儿子还是婴儿一样，（他更用劲地回忆起来），抱着婴儿时候的自己，面目有如今这样可憎吗？
这些思索在妻子轻唤他的名字中暂告一段落。他们拥抱了，他轻抚着妻子的长发，如同他们还年轻的时候一样，坐在花田里，身后是帐篷，身前是花的香气形成的雾蒙，她是在那里接受了他的求婚。那时候也是这样的拥抱，只是如今少了那些花的雾气、香气。他们没有说话，但邱先生知道妻子在吐露着她的担心，在他大病里这段时间的伤心、疲惫。他抱得更用力了些，但也注意分寸地不要让妻子难受。妻子也从这拥抱的力度中明白了丈夫想对她说的那些话，吻在了他的脸颊上。牵着手，他们走向了自己的房间，不知道为何，邱先生感觉这短短的距离，像是走了很长，他望着妻子的背影，看到了她的脖子上出现的皱纹，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摸到了同样的皱纹。走了已经这么久了吗，邱先生心里想着，不过他的心中并没有太多的伤感，现在步入中年的他们，紧紧牵着手，一直走着，这个画面，似乎比当时两个年轻的男女更加美丽了，就像年份更久的红酒一样吗？

走了很久了，终于要踏进房间去了，邱先生望着妻子先踏入房间的左脚，就像踏出了这回忆与想象的空间，我更爱你了，邱先生心里想着，我比以前更爱你了。妻子此时停了下来，右脚留在了房间外，回头望着自己的丈夫，她都明白的，在花田的时刻，她并不是一时冲动或者被感动而接受了他，她早就接受他了，是他们两人一起选择的那个时刻。
躺在床上，望着靠在身边的妻子，邱先生感到很幸福，只是房间外树的枝桠被风吹得嘎吱作响，让他不能忽略。就像是一种提醒，他的生活真的有这么平静安和吗？搂住妻子肩膀的手轻柔地动了动，确定着这种触觉的真实。可是窗外的树被风吹得越来越晃荡，这样两股画面的矛盾越来越激烈地对抗着。矛盾吗？邱先生的思绪被这种碰撞拉走了，似乎确实有着什么东西一直噙着他的内心，吵架？疏远？（邱先生又望了望身边的妻子），我们会吵架吗？我们疏远了吗？邱先生问不出口，这种感觉就像两块掉入沙漠的石块，它们各自存在着，但相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到底发生了什么，邱先生感觉眼皮耸拉下来，客厅里的金鱼围着假山绕完了今天最后的一道圈，夜晚很深了，邱先生感觉很累了，也许是大病初愈的疲惫感，他虽然还想着什么，但夜晚已经没有什么在乎了，身边的妻子熟睡了、另一侧房间里的儿子熟睡了、鱼缸里睁着眼的金鱼也保持不动了，月光平均地分配了夜间里万物的自省思考，对于自己的心灵、生活、人生，邱先生已经用尽了今晚的月光了，终于也酣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