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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张爱玲 文/胡兰成(8)

2023-11-01张爱玲倾城之恋胡兰成今世今生 来源:百合文库
还是各人照管照管自己吧。同时也不妨听听公说公的理,婆说婆的理,当作余兴。「到底是上海人」里赞扬上海人的这种聪明,与几乎具有魅惑性的幽默,但不是俏皮。
这样的个人主义是一种冷淡的怠工,但也有更叛逆的。它可以走向新生,或者破灭,却是不会走向腐败。如今人总是把个人主义看做十五世纪欧洲文艺复兴时代专有的东西,殊不知历史上无论那个新旧交替的时代都是这样的。奴隶社会也好,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也好,当它没落之际,都是个人被团体淹死,而人类被物质淹死。有如一家破落的大户,奴隶厌倦主人,主人也厌倦奴隶,生活的一角更沉缅于奢侈,而生活的全面则是物的贫乏,使人心因为吝蔷而收缩。一切成为不可忍受,如「论写作」里说的有一种「壅塞的忧伤」,人也「雾数」,物也「雾数」,没有一桩顺眼的。要活下去,是只好出走,如「走,走到楼上去!」里说的「去接近日月山川」,并且把物从阴暗的角隅里拖出来,拆散,一件件洗干净了,也得个爽心悦目。苏格拉底与卢骚就是这么的要袪除氤氲于「雾数」的东西上头的神秘,而诉之于理性。
他们都是个人主义者。卢骚还挑战地说:「我即使不比别人更好,至少我是和别人不同的。」 讲到出走,她的一张照片,刊在「杂志」上的,是坐在池塘边,眼睛里有一种惊惶,看着前面,又怕后头有什么东西追来似的。她笑说:「我看看都可怜相,好像是挨了一棒。」她有个朋友说:「像是个奴隶,世代为奴隶。」我说:「题名就叫逃走的女奴,倒是好。」过后想想,果然是她的很好说明。逃走的女奴,是生命的开始,世界于她是新鲜的,她自个儿有一种叛逆的喜悦。

论张爱玲 文/胡兰成


但她和苏格拉底、卢骚他们都不同。纪元前四世纪的希腊只是在解体中,后面并没有新的时代,苏格拉底的理性没有现实的东西可以依附,随后是被吸收到基督教里去了。尼罗时代的罗马也是有没落而无新生,如显克微支的「往何处去」里所写的,人们倦怠于生活,盛行了讽刺,但终因时代没有前景,所以讽刺也渐渐稀薄,成为无害的警句,过后是无结果地消失了。一时代的没落之后倘使随来的是空虚,是开不出文学的花来的。
卢骚的时代却是有着资本主义革命的前景的,所以卢骚对于旧时代是谴责,不再用讽刺。他有「民约论」,有「爱弥儿」,替时代开了药方。
如今的情形可又是另一种。文学上从讽刺发展到谴责,再发展到对于新事物的寻求,往往是经过一串长的程序的,而现在却是压缩在一起。例如鲁迅,在他同时写的作品里就有讽刺,有谴责,有寻求,并且有开方。这是因为几十年来中国一直在连续的革命与连续的反动之故。但鲁迅在开方上头是错了,他的参加左翼文学是一个无比的损失。他是过早地放弃了他的个人主义。个人主义是旧时代的抗议者,新时代的立法者,它可以在新时代的和谐中融解,却不是什么纪律或克制自己所能消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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