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羽虫(2)

他将上身缓缓挺直了，一对桃花眼含着几分郁结，向着窗外望去。阴沉的天穹下一片苍翠。香樟拢着薄雾，在一潭绿水周遭游移，自高台俯瞰，亦能见到潭心建着间风雅亭子，正向着八方辐射出座座青石廊桥。
事实上，木棉完全可以不拿着本小小画册去一解那对美的饥渴。他满可以迈动青春的步履，走进层叠绿意里，在潋滟水光和木叶细密的纹理中发掘最真实、最原始的美的柔骨。
然而，他却万分鄙斥这样的行径。
木棉觉得，这世上所有的美都是发乎视觉的，是在适当的距离与光影中酝酿而成的。一旦接近了，便会觉察到其中的腌臜，会触见漫地的微尘、蛛网和粘液，会领悟到一切美不过碎屑营造的蜃景。
想到这些，他就不觉一阵反胃——
“呕。”胸中不住有这般扎眼的字符陷落，压迫着他将脖颈伸出窗外呼吸。便是在这个空当，他的眼球捕住了某样不寻常的事物。
那是把藏青的油纸伞，伞骨环绕着紫檀的伞柄排布，于伞面绘着几株白色的丁香。

木棉瞥见这丁香花，便大体猜出了伞主人的身份。他合上了手边的画册，让整张脸深埋在革质的封面上。人工革刺鼻的气息直冲鼻腔，引着些血腥味自鼻翼两侧融化。
他不愿意抬起头来。因为他清楚，有人向着自己的方向悄然走来了。
那是个身着乌衣的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光景，正一面收上伞，一面撑了柳腰向着木棉方向踱来，面上带着几分嫣然。
“哎呀，是小葵来啦？快些进来吧。”母亲的声音自侧卧传来了，恍若渔船的舷窗内传出的呼喝，满载了牧歌似的深情。
然而这些在木棉的耳里，只像是僵化的纤维般刺痛。
他现在除却恐惧，再没有什么其它念想盘踞心头，甚者忘却了去追索美的深蕴。
仿佛有什么预感，木棉轻轻抬起了前额，稀疏刘海下一对充满厌恶的黑睛圆睁着。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裸脚踏过地板时的咯吱声。
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讨厌葵的？
站在一条卵石小径的路端，木棉在心中这样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