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黑子(2)

“开慢点。”母亲说。
我觉得是时候想起我们的科技与我们的车了。虽然我只是坐在驾驶位上把住方向盘罢了，但母亲不喜欢所谓的自动驾驶，她需要看着有人驾驶。我们的科技和她的想法对着干，把大部分公民解放出来，这项技术之纯熟，足以使我们不再在桥上建设人行道，只画一道漆线。黑黢黢的人群走在桥两边。
“和谐号快车将在12月1日正式在本市亮相，届时，市长XX将为列车首发仪式剪彩……”
我觉得无趣，便“啪嗒”一声关掉广播，“我们县什么时候要是有列车……”。我那么期待地打开话题，但是发现母亲、妹妹都沉默着看着车外。
我知道他们是在为前几天的自助公交车坠江案感到担心，对着一个虚拟的转弯打了下方向盘，我随即安抚他们说:“还是相信我们的科技嘛，那不过是有人动了应急制动转向系统的结果，熊孩子，害死一锅人。”这句话被染上十分凝重的镇南口音，在车里沉淀下来。
那群老叔叔大哥们酗酒的时候就用这种口音，酗完酒他们就要醉醺醺地拿掉激动人心的变调和入声，转变成普通话口音，因为车载语音识别系统只识别普通话。“幺妹儿，搞去东三路撒——”
“请保持发音清晰，重新输入语音。”
我轻不可闻的乡音不知道有没有进到母亲的耳朵，她一般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个不说家乡话的怪种。
水流得很快，既是桥下的江流也是杯中瞬息的意识，逝者如斯夫。一如既往地梦里惊险的时刻前它总会传给我心悸的预兆，我坐在过山车上达到最高点的过程中，车体的动力链吱吱嘎嘎地发出酸响。

于是这发生了。我的车开始不受控制起来，太阳黑子，我扳动方向盘，太阳黑子，忘记了自己的车还处于自动驾驶的状态，太阳黑子。我流起汗，回头看向母亲，然后看了看旁边的妹妹，母亲皱着眉头，妹妹在微笑，她在笑旁边一辆车子一个大拐弯冲到桥的石栏杆上，勇敢地跳进水里。我来不及想MC的石栏杆的抗爆值，握住方向盘，辛辣的汗珠流到眼珠里，大球转动小球。我已经感觉到车子在GPS的指引下在底盘发生转动，车轴拉扯着我的手心的肉，我终于觉得害怕，尝试把舌头抵住下齿。这时母亲的声音传来:“赶紧改方向系统!”
我稍稍冷静了下，自动驾驶的转向系统可以在输入密码后进行权限移交，这比动力系统的移交要快。
操作时有那么一瞬间我盯住左侧车灯触摸到的石栏杆，输入密码的手仿佛停滞了。不过下一秒它就粘在方向盘上，大转弯！他妈的。
最终我们在几乎空旷了的桥面上拐着诡异的弯过了桥，把车一头撞向河滨广场的台阶上。这辆车滋滋地叫了一会儿，我下车，拉出妹妹，不一会儿，我看到母亲站在车后的广场内侧。那时的广场上站满了人，从桥上没有边际的人行道上跑过来的或者从失控的车里跳出来的。
他们脸上恍惚和震惊的神情相互交织，组成了蒙克的《呐喊》群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