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吊的将军(2)

就连地面也带着这种致命的柔软，从大厅到厕所，到处都铺满地毯，这儿像是令人窒息的沼泽，“稻香”牌香炉里散发出的瘴气令人无法集中注意力，将军找不到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走到哪都让人觉得自己有沉没的风险，由于没有窗户，也无法察觉昼夜交替，只有一盏虚伪刺眼的吊灯取代了太阳的位置。
在这里，将军每一秒都面临着被温暖而危险的污泥所吞噬的风险，变成地底的恶鬼；但是那种轻盈感又让人觉得像空中漫步，稍不注意就会一脚踩空，跌的粉碎，在这两种互相矛盾又无比和谐的交融下，将军的眩晕感愈发强烈，让他难以感受自己的身体，他仿佛脱离了人世，眩晕感让他难以感受现在，但回头望去，他又找不到一丝自己过去的影子，那段马背上的时光，好像注定了要被遗忘，否则不会连一点证据都留不下来，马鞭，军刀，呐喊，香烟，这些东西从他踏进大门的一刹那就消失了，好像是一个美丽又残忍的梦境，醒了，就结束了。他现在觉得自己既没有过去，又无当下可言，也许他是来自未来的失忆者，要不然怎么会找不到一点自己存在的感觉和证据呢?
他闭上了眼，开始回忆自己过去的每一场战争，他清楚地记得过去的每一桩小事，但这种记忆力因为太久不用而失去了，因为时间和空间的一成不变，以及日益强烈的眩晕，让他愈发恍惚。但他还记得自己打得256场仗，无一胜利，每次都以溃败收场，这不奇怪，因为他没有任何军事才能，打仗的理由也称不上有多高尚，他渴望反抗，当然，其中掺杂着不少个人私欲，他会因为爱马的毛发没有整理好而推迟进攻，也会为了敌人伪造的情书而延误撤退时机。

事实上在这种年代，骑马用刀打仗本身就是一种不可理喻的行为，即使过了四百多年，将军仍十分认同《堂吉诃德》中的观点，发明火器的人一定是恶魔中的恶魔，他把浪漫的决斗，变成毫无感情的机械对比，那些牛仔电影在将军眼里是可笑的，他们之间的对决是毫无意义的，因为枪械这种东西本身就有一种罪恶感，决斗这种高尚的行为如果与它扯上关系，那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杀戮。将军不会把自己的战斗降低到这种水准，于是他奉行自己的准则，所以，我们能在战场上看到一个骑马的疯子在枪林弹雨中穿行，敌军甚至把他当做战场上的吉兆，因为与他对战就没有不胜的。
有人可能会好奇，这么一个疯子是怎么当上将军的，其实很简单，在队伍中，他是为数不多会识字的，他受过教育，见过学校的领导，所以他有给自己拉票的优势，而且他对自己手底下的士兵还算关心，他虽然无能，却有一种安抚大家的能力，尽管这无法改变他一无是处的事实。
部队里有不少人喊他“个人主义的小资产阶级”，将军自然是讨厌别人把他和其他人归为一类的，尤其是其他那些“小资产阶级”不过是一群藏在队伍里见利忘义的虫豸，这使他更加厌恶这个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