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点的水(3)

 怎样的死亡值得人遗憾？人言：罪大恶极之人而寿数久长。人因此而不甘，认为活着才是真理。曾经以为死亡是幸福的，在某种程度上讲称得上给善人的嘉奖，为了什么东西拼搏一生所获得的礼物，于是死亡是不值得任何人遗憾的。人对于死亡的情绪，大概是为了保证人体运作而自然产生的恐惧而不是对离别的伤怀吧。之所以对大龟的死倍感伤怀，因对百年老人的杀害而感到道德上的谴责。如果对他的记忆再丰富一些，我的伤感便叠加上了不甘的意味吧。它总之是不该那么死的——在人类的杀戮中活了一百多年还能对人类无所畏惧，被自诩和被全世界认可的善良的人杀死，未免太幽默了。还是说，大龟知道只要在人类的地盘上待着就只有死路一条，于是宁可每天优哉游哉？就更幽默了。忽然害怕起来——它有没有那么一段时间认为这是个好人家于是才放下戒备呢。
有那些被认为毁了一生的一步，走的时候就要更小心了。在给他人带来的损失面前，想来我是比任何人都走得小心，却还是成了毁谁一生的那一步，于是不论怎样都是犯罪赎罪。此时，我终于意识到人的罪是赎不完的。人的罪仅仅是用来认的，亡故的意义也因此凸显出来。

其他人也毁了大龟，只有我为了“理”要承担那个责任，于是成了千古的罪人，有理的还不是他们。在眼看被助力的坏事发生前离开，才能保留住“善人”的头衔，有时候“寿数久长”还不是“罪有应得”。幽默。爸如此的善人，也不担大龟死的罪。死在他手里，仅是占“理”的砝码。他做一辈子善事，满足于此，也是失足了。这样想来，死亡的回声果然连绵不绝，当死亡带着深深的遗憾时才能证明活着时的意义得到了充分的认可，否则人只会对一个人体永远的告别拍案叫绝。
难怪死亡是那么沉重，宏大场面的默哀便证明生时的价值重于泰山了。
如果真的对被违背“理”而死的人感到庆幸，不占理的人又会怎样。想来即使为大龟在世上受难后的解脱而感到庆幸，杀手岂不是成了圣人，也是占了强词夺来的理了，更何况为他人的被害而感到无所谓呢。
只是说到死，仍然觉得是件美好的事。在这个语境下，不该说罪人死了就是件美好的事，对“有理”的人来说仍然是；对老不死的人是，对最“纯洁”的人也是。如果要为大龟的年龄而遗憾，在生命面前也太过肤浅——生命在任何年龄中的死亡不都是同等的质量吗？死太公平了，不管怎样的人最终都尝得到死是什么味道，只有死是一点不差地分给每个人的，于是死就是和平的体现。人对死的种种感情是对和平之美的感情。

安息吧。
不配死的。那些不能安心接受死亡的人估计也是不配的，然后硬要说是对死亡的敬畏；挥霍躯体的人，是仅仅把活霸占，等死来擦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