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点的水(2)

 妈说：“现在的人都喜欢尖脸儿，也不知道怎么给模特公司辞了。”
“给辞了？”爸瞪圆了眼，厚镜片下的脸的斯文一下给削了一半，变得搞笑起来，又说谁谁谁的儿子比我工作还早，在一个单位升了职。
“行啦，能当上模特就不错了。小时候就长得没一点油水，长大之后不还是让人给看上了么。”
每次一说到小时候，爸就特别兴奋，要把我童年时候过过的每一天都拆开来讲的兴奋。我怎么跟他亲密都要反复说。
提到他当时给我过两岁生日时买的最贵的礼物——一只一百多岁的大龟，通人性，生龙活虎。在家活了两个月。
妈说：“是啊，它可太灵了，那时候你出差，它每天晚上都跑到我那屋，见我怕他又自己溜到客厅，每天就在沙发后面那一小角睡，醒了就在家到处跑。就是可惜后来死了。” 
记忆里唯一的大龟的影子，是它在书柜和墙之间被卡住，头部几乎要被旁边的暖气管烤干，腿也没来得及体面地收回去，在地上留下那泡尿伪装成还活着的样子，大概是不让人担心吧。

 爸又笑起来：“你们都懒得养它，那玩意儿那么大怎么会那么容易死。”他看着我说，“那柜子一搬开不就行了，你妈当时忙得连这都顾不上。”
妈说：“我害怕它嘛。”
 大龟是自我出生以来走的第一个活物，也是唯一一个我目睹被间接杀死的活物，我生命中最年长的活物。此时我似乎明白了为何自己从不为死亡感伤。有关尊敬的大龟的回忆，怎么也想不到，是人们在“理”面前的明争暗斗给揭开的。我跑去洗碗，把所有的责怪都埋进泡沫。罪是人自己给自己认证的，认为责任全在他人的人哪里有错。
难怪啊，我伪善这么多年，就为求得一个“理”，为了使理被牢牢攥着，“伪”也给处理掉了。有时候目睹爸也是这一套，不知他究竟是老练还是仍当少年，翻盘得那么灵活。本以为亲手割断的部分仅仅像小拇指一样，成了残疾，也不觉得是影响什么，只当“断舍离”，没用的部分都割掉算了，没成想那种行为本来就无疑是绞断双手。别人用双手捧起一把星星，有的人为了“理”什么都不要，黯淡的色泽被淹在人群中，大喊一声“不用了，给你吧”便成了无私。都知道只是幻想，我连带着把幻想的资格绞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