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期秋(3)

 “那段日子很苦，但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他能带着我在一个大大的坑里躺着看云朵的那段日子。”老太太总这么说，她其实可以换个住的地方，可以跟着儿子去海边，还可以跟着女儿去一个远远的岛上，做一个小铺子的老板。
 但她说，她在这等老俞。
 她记得，俞对口哨声特别敏感，只要听到口哨，就会站的笔直，也不再有平时的散漫与迷糊。她经常在他睡着的时候吹叶子做的哨子，把他吵醒，看他一脸僵硬地坐起身。
 她也记得，在她长大以后，要去其他地方生活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说，就好像她是一只鸟儿，要飞到别的地方，变成老鸟的他只能在巢里窝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她再见到老俞的时候，是最讨厌古旧的时候，她希望看到一些新的，不再重复的事物，她想回到北边的海，想去到东边的城市。
 老俞仍然在每一年的那一天说着这样的一个故事:“淮水，夜晚，流星，银与红的光，女孩，杨树。”女孩长大了，已经不再对那光，夜空，流星感兴趣了，女孩在那天离开，老俞在不久离开了这个地方。
 店主说老俞去找以前的老朋友了，再过一段时间就回来了，她以为店主没骗她。

 又过了很久，淮上有了船只，她一个一个人的问，问有没有见过，听说过一个叫俞期秋的人。所有人都说没见过，所有人都没在意她疑问中暗埋的悲伤。
 她又回到那个小屋，却发现，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渔屋，屋里的老板也不是叫“漫仓”的那个青年，而是一个老头。
 “你说那个年轻人？他把屋子转给我以后就走了，说是去澜水那边了。”
 “你要找人啊？那你去对岸找个阁子，那阁子人多，知道的事儿也多。”
 可是对岸没有阁子。
 老太跟着儿子走在堤旁散步时，不经意间看到一块碑，碑上的刻痕很模糊了，无数斑驳与裂痕陈列其上，像是一个快要碎掉的石块。
 碑上，隐约的字，老太已经分不清了，她把儿子叫过来，听儿子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的说。
 “淮上，戍者七人，尽终职，埋与此。”
 在这之后，一个名叫期秋的阁楼在淮的一岸盖了起来。人们平常并不怎么光顾这里，只是在雨中，躲潮散湿的时候进来烤烤炉子，找找以前的陈旧气。
 没人记得，二十年前的女孩，二十七年前的碑，四十年前的流星雨，四十一年前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