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 城（四）

出行日这天到来了，镜前是第一个从草席子上爬起来的。他已经紧紧地搂着那个梨花布偶过了好几夜，现在又借着窗外铝箔片光泽的日头仔细地瞧了很久。
直到云落打开窗子，一阵凛冽的风翻涌进来吹翻他的头发，他才惊醒过来，把布偶珍惜地藏进衣服内侧。
“云落，你还没见过雪吧？”镜前眯着眼睛看窗外辽远高阔的天，天空底下有几棵枯黑腐朽的老木。
云落自然是没见过的。
镜前自顾自地说起来：“雪也是白色的。但是和月亮不是一种白。是凉的，甜的，有感觉的白。我喜欢在雪地里头打滚，感觉雪把身上的眼睛都碾碎，都冻死。”
“云落，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就把我的灵灰撒进雪里。”
云落冷不防地听到镜前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心下暗暗惊了一下，没有说话。
“出来吧。”老头今天的语气有点不同寻常的平和。
“看看你们，真好啊。真好，一个月了。又是平安无事的一个月。我知道你们都等着这一天。”老头气定神闲地盘腿浮在半空中俯视着他们，“我也等着。总有一天值得等。”
云落看到镜前的手指动了一下。
“有些好东西可真让人等得难受啊。有一回我为了烧制出一个上好的骨器，足足等了好几年！好几年，你们明白吗？但是真好看啊，我没吃没喝看了十几天，从里看到外，从外看到里。九十九只眼睛花纹，整整九十九只，每一只都不一样，每一只都活泛得不得了，它们在火里烧啊，叫啊，我能听见九十九种叫声，九十九种！”老头说着站了起来，来回踱步，袍子尾巴跟着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