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里的男孩(4)

他随手把自行车靠在墙上，因为瞬间的卸力，似乎有些站不稳当，双腿刚才剧烈的运动，还有些意犹未尽，所以忍不住地颤抖。胜利的火花使他口干舌燥，他才想起来想要喝水，一时间要命了一样，径直冲向院中的水井。老头一直坐在门口一堵砖墙上，由于臃肿的身材，他不得不挺直了身，以减少压迫感，晚霞铺在他的半边脸上，让他享足了祥和安宁，可男孩打破了平静的水面。他费力地起身来，对着男孩恶狠狠地责骂道：“赶着投胎吗？冒失鬼！”。男孩已到井边，像鸭子一样一头扎进水缸里，冰凉的井水刺激着他的大脑，使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等到他将肚子慢慢灌饱，才心满意足地伸了下懒腰，那双眼睛也倏然间清澈透明了，像雨后干净的街道，焕发生气。老头追着他来到了井旁，依旧喋喋不休地叫骂着，简直怒不可遏。男孩一眼也不看，就若无其事地走开了。老头那滚圆的肚子一起一伏，像只青蛙在抖动地呼吸着，他急火攻心，开始不住地咳嗽，双手微扶着腿，使劲地咳。
过了一会儿，终于将气顺了过来，却好像丢失了刚才的愤怒，直接朝外走去了，地上只留下了一处处的痰液。

男孩坐在台阶上，厌恶地看着这一切，仿佛与他无关。忽然，他敏锐地觉察到后面有双眼睛盯着他，冷冷的，他猛地一回头，直视着门缝里那双小小的眼睛，那眼睛开始慌乱，抱歉似的躲闪开了。男孩一点也不陌生，他生活在这里，仿佛每天都在受着无形的监视和窥探，如果说老头的束缚像是一张大网，捆得他动弹不得，那么表弟的这双小眼就像一织织小网，蚂蚁般地在他身上爬来爬去，折磨着他，给他的耐心下最后通牒。为什么？这样的一个小孩，眼睛里充满阴鸷、亵渎和无辜，特别是他那无辜的样子，明明是贼喊捉贼，却又显得委屈巴巴。男孩忍无可忍，冲进了屋里，表弟蜷缩在墙角，照旧无辜地眨着双眼，嘴角分明微笑着，一脸的麻子散开来，丑陋不堪。男孩深感厌恶，不由分说又狠狠地向他踹去一脚，然后扭头走开了，哭喊声蔓延而去，男孩头也不回，直直地走向门外。老头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坐在那里，尽量让霞光照到他，身子依旧挺挺的，却放慢了气息，像塑雕像一样，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男孩捏紧了拳头，愤怒地向西边走去，他咬着牙，暗暗发誓一定要逃离这片坟墓般的阴冷之地。他一直向西走去，不知疲倦。黄昏即将落幕，突然，他看到了一处山坡，闪着金色的光，他从未见过，于是就欣喜地跑了过去，男孩忽然觉得很累，就斜躺在上面，一动也不动，双手枕在头下。他望向天边，落日的余晖只剩下一线生机，天空马上就要关上白天的大门了，黑夜悄然而至。他看到远处回家的人们，徐徐散远，脚下的河流也渐趋平静，这周围一切都是疏朗静穆，这是他心灵的圣地。他忍不住闭上了双眼，心里感到十分的欢快，使他想起了那些他熟悉的名字，他就向天边的霞，地上的河呼喊着他们的绰号，回声久久未去，余晖洒在他脸上，一片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