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你好》第一章 第三节（上）(2)

在他的寓所抚摩着苏联产的电⼦管收⾳机，四四⽅⽅的⼀个⽊匣⼦，稍显笨重，我似乎也每天都能听到那遥远却熟悉的声⾳——中央⼈民广播电台转播的⼀档固定的莫斯科电台的华语节⽬：“莫斯科-北京，莫斯科-北京，⼈民在前进，前进，前进。为光辉劳动，为持久和平，在⾃由旗帜下前进！”⽩桦林下演奏⼿风琴或是静听细阅的学⽣们，便是当年最受仰慕的“⽂青”了……
啧啧，乳臭未⼲的我，虽然根本不理解“爱情”究竟是什么⽞妙莫测的事物，但他⼤概就是⾝为⼀名“五⼗年代⽂青”，和另⼀位留苏的⼥学⽣出现了被⼤⼈们称作“爱情”的东西，⼀步步从校服⾛⼊婚纱，结为伉俪的吧！在我每次欣赏他们的回忆录，泛黄的婚纱照，以及留苏期间互相传达的情书、信件的时候，在他每次⽤粗糙有⼒的⼤⼿牵起我的⼩⼿，在⼤院的⽩桦树下叙说他和苏联太太的恋爱往事的时候，⼀个个稚嫩却⼜神圣的梦就在我的⼼中暗暗地⽣发开了——那是⼀段多么美好、多么璀璨、多么令⼈回味的纯粹的时光啊！
在⼈才匮乏、百废待兴的五⼗年代，留学多年来培养的过硬实⼒，使他毫无悬念地在学成回国之后被⼀致选为⼯⼚的技术⾻⼲：苏联进⼝的每⼀件机器的说明书，在他逐字逐句地研磨后，对他来说简直都是如数家珍；苏联专家下达的每⼀份批⽰，他也⼀定会在第⼀时间把它翻译成中⽂，为每⼀名职⼯⼤声朗读；他在每⼀场⼯⼈⼤会上妙语连珠的演讲，总能赢来⼤伙⼉经久不息的掌声；他的每⼀篇⽂章和报告总能被码成铅字，加粗、放⼤、标红，⾼傲地雄踞在当年刊报封⾯的“黄⾦地段”。当“学习苏联先进经验建设我们的祖国”的⼤字标语充盈在每⼀条⼤街⼩巷之时，他总会在讲述留苏经历时满怀信⼼地向每⼀位⼯友宣告：苏联的今天，就是属于我们每⼀个⼈的美好明天。

六⼗岁从⼀线岗位退休的他，仍在笔耕不辍地翻译卷帙浩繁的俄语⽂献——即便是在冬⽇晨光熹微的时候，望向窗外也总能看见暖洋洋的灯光下那个坐在书桌旁百般忙活地翻译、校对⼀篇篇⽂章时窗帘后投来的阴影——难怪到现在他的俄语也说得极为流利。
作为⼀名知识分⼦，他无疑是⼀名⾝体⼒⾏、久负盛名的学者；作为⼀名⾳乐家，⼿风琴绵密醇厚的⾳韵，成为了⼤院⼉很多新进⼈员对他的第⼀印象——毕竟在那个娱乐⽣活单⼀的年代，这无疑是在这⾥扎根的男⼥⽼少们不可或缺的精神⾷粮。幼时的我总觉得，⼤抵正是这般技艺，让他收获了那个叫“爱情”的甜甜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