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2)

夜催不上我的眼皮，那是双倔强的眼皮。
夜也封不上我的耳朵，那里有过分通透的耳道。
夜半了，狗叫累了，它们把喊出的几口气又吞回了肚子里，以免明晚无气可喊。风也安静了下来，只是不时拍打门窗，如同一个新入狱的囚犯，从暴怒转向了无力。剩下厚重的呼噜声，和他们呼出的废气。不知为何，我的孤寂又沉重了一分，醒着的人，醒着的狗一个接一个走入梦乡，只有我还清醒地活着。
夜也还清醒着，无言的夜，屏气敛声的夜。而他们直觉不到它的存在，狗不知晓那无际黑暗的名字，风是夜的子嗣，却对它的生母一无所知。
只有我知道，它在看着我。它揭开屋顶看我，在衣柜的缝隙窥视我，从地板上长出眼睛看我，扒开木窗看着我，在竹林中看我，在他们的喘息中眨着眼看我，从白花花的粉墙上看我，在我的眼皮上盯着我。一个高明的猎手，耐心而致命的等候，从我与困意决斗的失利中攫取胜利果实。我清楚它的秘密，但除此之外，我什么也做不了。
夜会赞许我的勇气，讪笑我的倔强和幼稚，等待一阵无意义抵抗的平息，然后毫不犹豫地从我脸上剜下一层皮——一层属于昨天的皮。
一早，我发现自己老了。他们早晚也会有所知觉，他们会说“你长大了”。长大就是在变老。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是黑夜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