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

太阳落山了，夜幕紧紧咬住大地，天地的界线从没有这样模糊过。
灯亮着，窗外黑洞洞的，我不怕那边冒出来个什么，灯亮着呢。
他们说要睡了，关了灯，给我眼前蒙上了一片麻黑。黑暗从四面八方压过来，压得我喘不过气。窗外那片竹林把什么都挡住了。星星躲在月亮背后，月亮借来了一片云，云下有一亩竹林，竹林底下还埋着些什么。
呼噜声响了起来，他们睡得很安稳，让我难以置信。一声狗吠尖啸着从山的那头传了过来，在耳朵旁乱晃，像一根掉落的缝衣针，牵扯出乱糟糟的思绪。幸而，声声呼噜是踏实的地板，让我勉强捡起了线头。
又一声，交出了无数条看不见的狗，他们在夜灯熏黄的街角，小卖部的铁卷帘门前，和湖边的垃圾堆里嗥叫着，像是回应某种神秘的召唤。众狗狺狺，在无尽的黑暗里向我逼近，听起来像是在窗外的山头上，吵架斗嘴，听久了就不觉得是狗吠，倒像是片片孤魂在呻吟哀诉。
风也在呻吟。日间和熙无比的风，变得近乎放荡。它从门板溜进来，一路尖叫，像是被门缝挤疼了。忽而又疑心是初生的婴孩被夹在那儿，痛苦地哭啸着，要心肝作一处呕出来，而窗外是他可怜父母寻子心切的哭喊，他们如何也不会知道，孩子正在一间熟睡的陌生人家中受苦。
我还不能睡。夜是一个蒙面歹徒，在睡梦中偷走一个人的容貌和青春，带走了他的健康。或者，直接把他捂死在床上，浇灭了他心中正在升起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