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在扉页的信(2)

还记得你之前与我争论良久的学说吗，那个我曾称之为“疯狂的、异想天开的、绝无存在之理”的新奇理论。在患病后，它竟像一个幽灵般反复出现在我浅薄的梦境中，我像是得到了神启一般，经常在熏香的气味里窥见自己从未见识过的景象。若我在这里一五一十地像你描述那些斑驳的画面，你一定会当我是病得出现了癔症，我会尽量以冷静克制的笔触，向你证明我依旧健全存在的理智。
你可能难以相信，三年前我亲自去马格德堡拜访了那位隐居的作者，他看上去老态龙钟，简直可以说是神志不清了。他被恐惧压弯了脊梁，一个劲地否认着自己超越时代的见识和才气焕发的著作，他甚至怀疑我是教会派来的探子。他把书册藏在柴火堆中，只为能在第一时间把它们烧毁，我苦苦相求，真挚地向他倾吐我的所见所想，从午间谈到日落，才总算是保住了那些文字。
不管怎么说，这一趟收获颇丰，学者一股脑地把那些藏在地窖里的手稿、藏书和研究材料都送给了我——或者说，用“塞”这个词更加妥当。接下来的事想必你也已经知晓，我潜心把他的理论和设计编排整理，和大学里的有识之士互通信件，直到被几个该死的老古董告密。说实话，我甚至有些同情这些虔诚的信徒，他们的信仰就像是一面蒙尘的镜子，我只是帮他们擦亮了镜面，看到自己的脸后，他们竟惊恐地叫出了声。

“灵魂闪灭学说”，这是原作者赋予其理论的名称，这位学者对灵魂不朽教义进行了惊人的重建。托马斯.阿奎那之流的经院学者为上帝打造了纯金的王座，将上帝供奉到了凡人难以企及的无上高度，现在，灵魂闪灭学说又将上帝拉回了人世间。曾经你一度把这个学说视为米利都学派的思想延伸，并认为它始终无法摆脱固有的神秘主义，诚然，我现在也难以寥寥数笔证明它是合乎理性的存在，但请你相信我依旧秉持着严谨的学术态度，而不是一个畏死之人的临终谵妄。
正同你曾经理解的那样，灵魂闪灭学说在一切繁杂的论证之余，只有一个最简单、最质朴的核心理论：我们的灵魂并非永恒活跃，而是在肉体死亡后经历一段时间的寂灭，随后重新降临于这个世界。在这个基础上，我们自身的存在就已经完成了因果的闭环，上帝不再是所有事物的第一因，不再是一个持续的创造者——创造本身就是上帝。我想我们都已经受够了所谓的“来世的永恒幸福”、“最高的善是虔诚”，那些无意义的苦修与禁欲主义早已攫取了生命的原有活力。现在我们可以坦诚地宣布，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一切科学与艺术革命本身，就是我们人性的展现，也是上帝性的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