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遗留物(11)

”它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一字一句干脆又清晰，语气冷得像手术刀。
果然。一股寒意从我的每个齿轮和连轴里蔓延出来，逐渐攀升盘旋，将我缠绕了起来。
复制，是复制。它的确没有骗过我。我一下全明白了。那天我关门时看到的阿杰并没有死去，他只是刚刚从麻醉效果中醒过来，呼救声还没有清楚地表达出来，他的求生之门就被我亲手关上了。他在意识复制程序之前就已经濒临饿毙了，他还有力气挪到门口打开房门吗？即使打开，基地也是空空如也；没有人工智能的控制，连灯光都没有。如今两周过去，他，或者说存放在他身体里的我，不知是如何在一片黑暗里绝望地等待死亡的。
我把“我”扔下了。我脑海开始出现大片的空白，但还是强撑着向航-7发出指令，让它把阿杰的资料全都调到屏幕上。我看到了阿杰的履历，果不其然，他也参与了方舟计划的备份行动。他一生的记录最后在一句短短的话处戛然而止：“于2112年与参与‘方舟计划’的同事集体自杀。”文件还配有备注：“此次事件后，共同政府出台决议，严令禁止有意识生命体自行终结生命，必要时可使用人工智能进行干预。”那些将自己意识备份的人们是无法接受世界上同时存在着两个“我”的，而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沉浸在我愚蠢的狭隘的幻想里。我曾经亲手扔下了我自己等死，如今我又一次把自己抛弃了。

我颓然地想，怎么会变成这样？航-7似乎接收到了提问，对我说道：“你可以这样理解：你不过是抛硬币赌输的那一面。从概率学的角度来讲，抛硬币正反面出现的概率无限接近50%对50%。你现在没有在已被遗弃的人类身体中，已经是赢过一次了。”我心如乱麻，没有应答。它觉察到了我烧成灰烬的心情，语气尽量变得轻柔了些，但还是听不出任何感情。它安慰我道：“你不必担心，我已经设置好了能源输送代码，你每天都可以在固定时段收到能量补充；出于安全考虑，飞船发射台将于十分钟内关闭，届时基地将会重回完全封闭状态，完全不必顾及……”它的声音还在汩汩地流出来，可我已经再也听不进去了。连如井底之蛙一样看到天空的时间也即将耗尽，我的身体变得比平日里更加冰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句诗原本是我应该站在讲台上给孩子们讲的，我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