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抽离(3)

老人抬起头来感受风的讯息，含笑道：“以前认为，活着有父母就好了，等父母死后自己也没有什么活着的意义。后来是怎么改变的？”小孩倾听着，老人继续说道：“慢慢发现牵挂的越来越多，有时候因为季节的更替、因为朋友、或是因为各种爱所造成的冲击，让你发现自己对人间有不舍。”
小孩回应：“深情的时候就有不舍，比如像深爱一朵花，一片湖水。虽然显得我付出过多的感情，因此不自觉就被归入弱势力了，其实它们才是支撑我的东西。”
老人笑着：“是啊，当你发现人生目前的遗憾，只是无穷尽痛苦的一小部分时，就会知道这个遗憾背后有无数种漆黑。但是这片漆黑在被各种事物尽力擦拭着。人们因为感觉到这个黑暗被擦拭的过程，所以才体悟出遗憾里所存在的悲美和温柔。”
小孩垂头踢着脚下的小草，他的脚趾踩在草地上，就像是几座矗立的大山。老人转过身去，他驼背的模样仿佛是蜷缩在子宫里的婴儿。老人指出一个方向，他说那是北方，他嘱咐孩子照着北方一直走下去，“这是唯一的路。”小孩却沉默着一言不发，因为他看不见路的尽头。
“不用伤心，你还有无数个可能性。”他猜透了小孩的心思，临走前拍着他的肩膀，小孩感觉老人的触感像水雾，像丝绸。他抬头来，才发现这里没有天空，头顶是另一片倒立的草原。

小孩一边重复老人的话，一边用力往北方奔跑，和煦的暖风霎时变得震耳欲聋，嫩草在地上挠着他的脚心，突然一片刺眼的白色，他融入其中，小孩感到一种难忍的痒意。
病床上的病人一颤，护工正在擦拭他的身体，刚把床下的尿袋换好，老人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浑身插满了管子，他记得自己一开始在做梦，可是后来又真的变成了小孩。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灌满药液的、四面透风的海绵。他闭上眼睛试图继续做梦，回到梦中小孩的模样，却越来越清醒。只有耳边不停地回响着“你还有无数个可能性”“你还有无数个可能性”。
老人记起那个驼背却亲和的引路人，眼睛里突然噙满了泪水。白眼珠和他夺眶而出的眼泪，像是梦中缓缓流淌的，被偷窃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