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楼(5)

‘那把这匹小马留下行吧？白的那个？求你啦！’
“土匪骂了一句，手一甩：火药的闪光照亮了高祖父扭曲的脸，七只水禽高叫着飞逃，那匹白色的宁夏小马应声倒地，甚至没有扑腾一下。
“高祖父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没再说一句话。他和他的伙伴，顺从地把身上所有财物，干粮，衣服都交给土匪，最后赤条条地站在滩涂地上，望着自己的马群越行越远。
“高祖父决定去追土匪，他光着身子，没吃的，没喝的，没钱，没鞋，没枪，土匪还留了人断后，怎么追呢？即使追上了，又能怎么样呢？这些他统统没去想，只是在闪烁的星光下慢慢跋涉。直到他一狠心，解除了一个看瓜老农的武装，拔了他的衣服，穿上鞋子，速度才快起来。黎明前，他终于追上了那个断后的武装土匪，于是他躲进路旁的苇丛里，从苇丛里前进，把那个土匪甩在了身后。
“终于，在正午，高祖父看到了他的马群——在一个人来人往的渡口。渡口的人，车，马都在排队过那一条窄窄的浮桥到对岸去，对岸的人也在排队等着来这边。因为人多，土匪也把枪藏了起来，高祖父看准时机，在对面人过桥的时候挤进人群，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抓土匪啦——大哥——二哥——找着土匪啦——让兄弟们过来啊——’
“土匪怕民团，怕白党，被抓到了统统枪毙。一听有人来抓他们，这里人又多，使不了枪，打不过，只好慌忙背好自己的包袱，挤过警觉的人群，沿河逃跑了。
“就这样，高祖父把全村人的马——除了那匹小马——完璧归赵，在土匪慌忙撤离忘掉的一个包袱里，他发现了十二块银元，还有一把盒子炮，也就是毛瑟式手枪，五发子弹。县长——一位白党军官，在把那伙土匪枪毙之后，把银元和枪都奖励给他，就这样，高祖父成了县里唯一一个合法持枪的农民，名正言顺的意见领袖，和秩序的化身。
“高祖父那那些钱买了很大一片滩涂，买了马，自己在滩上放马，他的马都是宁夏马，壮得像牛，飞奔五里也只是微微出汗，轻轻地喘着气，除此以外，纹丝不动，若无其事。，有一次白党军官见了他的马之后就走不动路，把他的马全买了，来换骑兵连里的蒙古马。此外他还做木匠，石匠。半岛的山很多，白色的山石都裸露在外，所以半岛的房子都用石头垒墙，木头做梁，高祖父后半辈子就给县里建各式建筑，他人生中最大也是最后的工程是给县里修建的七座炮楼——为了抵御土匪，民团，白党，还有将来可能侵略这里的日本人。最后一座炮楼快完工时，高祖父死了。那天他吃了煎饼辅以海蛏子炒鸡蛋，之后腹痛，大哭大叫，在被用门板抬去红党医生那里的路上咽气了——那时白党有时被打跑，有时又打回来。彼时，曾祖父已十分富裕，他是用自己的一双手，而不是剥削其他人，创造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