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物(2)

喜欢。你是我的宝物。
意思是，你是我的朋友。他当然听得懂，也笑了。
每过一年，我就在墙上偷偷刻一句经，心里再念好几遍。我希望那些和尚说的是错的，但是十五这个数字越来越近了。我害怕。再抓他的魂的时候，我就想，要是真能这样把他留住，该有多好。要把他放在哪里呢？放在我最爱的那头小羊身上？总有一天他们会把它宰了的，我知道。放在佛像里？阿爸会揍我的。
那就放在我这里吧。听说，一个身子装不下两个魂，那我自己的魂就要出来，随着风，斜斜地往天上升。他会用漂亮的神情凝望我。我的肉体并不漂亮，但如果里面装的是他，总有一天会漂亮起来吧。
我这样告诉他，他流了眼泪。他也知道自己活不长，只是听到我形容自己的魂飞魄散，受了感动，所以哭了。他说：我不想你飞走。你就把我放在玛玛（我的小羊）身上吧。
我答应了他，暗地里却下了决心。他还有很多梦要做呢，想去外面看看，想一支接一支地唱歌。但是我，我只想护着他，然后有一天，打马穿过草场，用鞭子抽断一面面迎来的风。
你想，你以后要嫁人的，把我当做嫁妆，带到你丈夫那里去吧。

丈夫啊。我听到这个词，心中只觉得不安。我做噩梦的时候见过丈夫，他一手揪住我的辫子，一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很沉很沉。我恨不得杀了他。
不会碰见他的。我说。我觉得我的运气好。
真的好吗？那为什么他在喝茶的时候，脑袋嗡嗡响？为什么他放下了茶碗，却听见自己的心脏当啷一声？为什么他倒了下去，一句话也没有说？为什么天空像一片冰那样碎裂了，下面的人还是行走如常？
我听见自己的眼泪打下来，四处掉落。他躺在那里，他的眼睛，嘴唇，都紧紧地闭着，脸上泛着淡淡的青灰色。和尚是骗子，他明明还没到十五岁啊。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伸出手来，虽然掌心里什么都没有，但还是像有那样举起送到嘴边，吞咽下去。
我把你的魂抓住了，回来吧。
过了一会，我睁开眼睛，看见门外美好的，湛蓝的，高高的晴天。
这样的天，八十匹马都换不来。
八百匹都换不来。
看看它，我的心都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