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上）(2)

想到“橘子”那个两眼未张的脑袋，杨铭泰鼻子一阵酸楚，母亲曾无数次同他讲，男孩子不要轻易落泪。所以，很多时候，他只是眼睛红红，那充盈的热液在眼眶打转了一圈，又慢慢憋了回去。只是除了结婚的那一天，他在司仪引导下，望着妻子湿润的目光，在说誓词的第一句话的第五个字时就哽咽了。和以前竞选班委一样，内向的他终于鼓起勇气站在全班人面前，刚张口，就能感到嗓子不住地打颤。他模仿上一个人说，自己以前可能待人不好，还没等他话接下去论证，底下就有一大票同学喊着“没有”来反驳他。就这样，他慌了分寸，幸好，婚礼那天有妻子，她见状，坚定地上前一小步握住他的手，他悄悄滑下的泪没有被除了妻子以外的任何人发现，底下的客人都被更加感性，以手抹泪的妻子吸引去了目光。
去年妻子走的前一天晚上，他梦到自己又回到了婚礼现场，只不过这一次他混在客人当中，看着台上的“自己”不流利地对着那袭白色婚纱吐露真心。他看不清妻子的脸，和周边的客人一样，他们长着醒来就让人迅速忘却的面庞，台上的妻子听完“他”的话，令人惊愕的一幕出现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竟反身离去了。紧接着台上的“自己”将恶狠狠的目光投向底下的他，周边的宾客也如同得到指令的探照灯一样，齐刷刷望着他。扬铭泰被这噩梦惊醒，刚从洗手间回来的妻子看到喘着气的丈夫，以为他又复发，赶紧拧开台灯，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立即拿出药丸。

这药丸他见父亲用过，有关父亲的那些过往在杨铭泰的记忆里一直是难以开口的，或者说是随着年龄增长更加难以面对内心所谈及的。但至少大部分往昔的剪影里，父亲是个乐观的人吧，他想到此，脸上下意识浮现出由衷的浅笑。孩提时代的某一年元宵，自己骑在父亲肩膀上在灯市里穿梭，在人头攒动的海洋里，他视线里的景物更清晰。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城隍庙牌楼绕着右石柱傲然回首的凤凰，金粉相间的长尾巴优雅地垂落下来，饱满的前胸碧蓝如海，各式形态和颜色的花朵状灯花则在它脚下纵情绽放，更加平添繁盛之感。但吸引杨铭泰的既不是凤凰壮丽的整体造型，也不周遭华丽的布景，而是它眼里的一团火，因为在父亲的肩上看去，这团火更加具象，离他更近，好似随时会朝他飞来，点燃他潮湿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