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2)

夜依旧在寂静中持续。
他来医院见我和女儿的时候依旧是个深夜。女儿已经睡着了，但我还醒着。我知道他会来，因为在今天的早些时候，女儿的住院费和一部分治疗费已经到账了。
我难以控制自己不去看他原本是左臂的位置。现在，那里是一个从肩膀向下延伸的金属圆柱，有一个半小臂那么长。我从床边站起身迎上前，伸手去摸那泛着寒光的金属肢体。没有温度，也没有我想象中持续不断的嗡嗡的震动。
“有感觉吗？”我抬起头问他。
他摇了摇头，然后用右臂抱住我的身子。“这是个外壳”他这样对我说“机器和传感器什么的都在里面呢”
机械仿生技术已经成熟了很多年了。先进的机械系统搭配着人工神经网络造福了无数的残疾人口的同时，也启迪着资本从反向思考着新兴技术的应用——既然能将机器改造为人，那么也能将人改造为机器。由于人工智能已经被彻底证伪，后者自而然的便成为了榨尽工作效率的最简单方法。
他就属于这股注定席卷整个社会潮流的试水者，资本与法律博弈中所必须撕开的第一个口子。我看着他的“左臂”，这样绝望的想着。
“孩子怎么样了？”在我深陷入绝望和愧疚之中的时候，他的语气却如往常一样轻松。我向一侧闪身，习惯性的抓他的手臂，却一下子抓了个空。他轻轻的笑笑，转到我身子左侧，牵起我的手“时间长了就习惯了”他这样说道。

我没有答话，只是将他的手攥的更紧。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习惯。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始终在工厂里工作，并陆续付清了所需的所有费用——以整个左半身的机械化为代价。但纵使这种改造早已经到了完全无法忽视的程度，无论是我还是他，都在有限的通信中有意避免谈论到这个话题。尽管依旧不敢去想象他在工厂把半个身子嵌入机器工作的场面，但我依旧在尽全力适应着。我相信对他而言也是如此。
对我们来说，如果这些代价能换回女儿的生命，那一切就是值得的。
两周后，手术终于完成了。我惊喜的看着女儿的脸一天天逐渐恢复血色，感觉到生活的一切美好都在重新焕发光彩。劫后余生的轻松感完全笼罩了我，让我一度以为生活马上就能久违的变得温馨而幸福。但很快所有的美好幻想都在一瞬间灰飞烟灭，我终究看到了那封或许是从那第一个深夜就已经写好了的邮件。
“亲爱的，请不要责怪我欺骗了你。其实部分改造的补偿费是不够救活我们的女儿的...”我记得当时的自己在看信中的这第一行话之后，便在难以遏制的眩晕感中无法再读下去了。
女儿的身体完全康复了，每月的房租也能由他付清。我只需要在白天出门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便可以维持自己和女儿两个人的生活。我经常发一些自己拍摄的视频给他，让他也能见到我们健康而可爱的女儿在阳光下的公园里快乐奔跑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