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酒醺酣（悼袁隆平）(2)

我注视着他，而他注视着一株水稻。这又是一株变异的水稻。他脸上的一抹惊喜、眼底的一缕沉思，完完全全被我捕捉到了。一个偶然的瞬间，目光相对。
我想，我一定是傻透了吧，我竟然对一个生物动了兴趣。
在一个晚上，有块田里的秧苗全都被人毁了。他疯了一样的到处跑到处找，最后下到一口井里，才找到了被人丢弃的几株残苗。
某一年，某一天这天他收起了一切可以保存的稻子，眷恋地看着我，我无法理解他的意思，但他之后再没来过。我想了想，脱离了地脉打算看看这些水稻将要去往何处。这一追，竟就是天南海北了。

此处是湘潭，彼方是云南。此处是云南，归处是湘潭。此处是湘潭，彼方是海南。此处是海南，又回到湘潭。追随他的人越来越多，稻子也是一茬一茬的变，日月更迭，我始终在他脚下。他渐渐不再为别的事发愁，一心只投在水稻上。生物进化所需的千万年岁月，在他扶稻的手指下飞速跨越。他去过高原盆地，也到过江岛环水。有过海风吹拂，也有过山崩地裂。菲律宾的群岛、北美的平原、印度的恒河、半岛的沙漠，都留下了我的印记。我目送他无数次走进会场，更多、更沉的稻谷就在各处生根发芽。
后来我终于见证他登上了灿烂辉煌的殿堂。许多人鼓掌，更多人在笑，他局促地站在光下，手不知道该往哪放；他逃过阅兵观礼赶回来看我，一边笑一边自嘲得理所应当：没有高粱高，没有花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