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早晨(2)

阳光好大，皮肤滋滋的响。我晓得这是水疱晒破了，流着脓悲哀地垂泪。我摸摸额头，那儿倒是没事，虽然因为反复的辐射反复的发疹冒出奇异的鳞片，不过近来也不难受了。还不错，这个时代我已是越来越熟悉了！——这时忽然起风，凛冽的雪山上的风，一时空中满是尘埃与白屑。空气的分子嗡嗡轰鸣，一听就是ふくしま的风，只有ふくしま这样新时代的圣地的风才有这种吹起来仿佛颂唱弥撒的感觉。然而电话响得不合时宜，是大和村治（やまと むらち）我的上司、人员主管打电话来了，催我快到公司，已经到点了。我连忙答应，跌跌撞撞跑过去。可骨头却嘎嘎响，一个跟头我倒地了，虽然不痛，却也知道情况不妙。拨急救电话吧，央求他们还是赶紧把我送走。

果然是骨折了，医生也核实了我的想法。还是那根骨头，早打过八根钢钉的骨头。医生劝我还是截肢算了。打再多的钉也没法逆转这骨头成屑的趋势，没有留的必要了。我再三拒绝，认为对于一个人来说身体健全是非常重要的。在这全民病弱的时代，就好像贞节一般不可污染。医生却摇头说我顽固，骨质疏松早已是全民疾病了；何况只是装个假肢，我身上已经长满了原不属于自己的增生肉瘤，何妨多枚人造骨？
我闭上头顶的眼睛思考，掰了指头忧愁未来。二十八根指头正是我度过的二十八个年，此刻在我脑海里走马观花一一浮现。我终于还是失去一枚肢体脱离“健全人”的身份了，开了一个坏头。我已经预料到，未来我将一次次躺上手术台一次次拆下我身体那些曾经跳动着活跃着血淋淋的器官，换上冰冷的零件踏上机器化的浪潮。最终只剩一个头颅，每晚忧心忡忡地给自己上电池维持齿轮的运转。隔壁的花甲老人就是某晚因为疲惫睡得太早忘记加发条导致午夜人工心脏宕机一命呜呼的。终于我也如此么，终于人人均如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