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荣宰 ‖ Half Moon(3)

他却偏爱讲战争后的故事，讲自己如何目送一位位过去的邻居逃离，讲自己如何躲过一场场炮火的袭击，讲自己如何一回回去残破的房子里搜寻从前的记忆。
他对战前绝口不提。
他小跑向你，熟练地穿过废墟。
夕阳斜斜地悬在天上，在骄傲地等待夸奖的小人周身镶了迷迷蒙蒙的光，比火焰柔和，比玫瑰热切，像是同父亲一起度过的最后那个秋天里拾起的枫叶，快乐又热烈，却因其脆生生的，教人只能小心对待。
“看什么呢？”你喊他，“快过来啊，这边有好几个补给包。”
他于是回过神来，提脚跑过去。
ⅱ.
你们奢侈了一把，用上周发现的手电照着光，整理这次找到的补给。
“我父亲弹钢琴很好听，我的钢琴是跟他学的。”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开口。
这是他第一次提到自己的家人，你放慢了手下的动作。
“我从前不是这样沉默的，在这个街区，我有很多朋友，我们有自己的乐队，跟他们在一起，跟父亲在一起，每一天都很快乐。”

这就是了，他眉眼间总还可以看出过去美好生活留下的痕迹。
他起身，走到这两个月来一直没有去过的地下室的角落，掀开厚厚的毯子。
是钢琴，看得出很久没人用了。
在破败的天地间突然出现的琴，是易碎的奇迹。
“父亲的手很好看。这么好看的手，如果没有战争，应当一直辗转于黑白琴键上的。偏偏在那时候选择了去操作机甲。”
“叔叔……”
你隐隐察觉到事情的结局。
“去世了。听当时还没搬走的邻居说的，为了保护几个偶然间遇到的学生。”
他随意按下琴键，走音的钢琴发出奇怪的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日复一日的战争，时间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了。”
“我再也没弹过琴。”
还没来得及说出安慰的话，下一刻他从口袋里摸出的项链，却让你连呼吸都滞住。
一个银质圆片上不很精细地刻着半个月亮。
心跳如雷，好像要把耳膜击破。
那弯月亮，与你口袋里的项链，从那个挡下炸弹的人身上哭喊着拉下来的项链，那被你一遍遍摩挲的月亮，分明可以凑成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