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回到24小时前】 热牛奶(3)

这是位讨人喜欢的婆婆呀，等她醒来我要请她喝一杯热牛奶。希望以后我们家老吴嬢在外面，也有人愿意请她喝一杯热牛奶。她的头垂得越来越低，手却没放松过。我尽量写字轻一点，再轻一点，后来干脆停笔，就这么看着她。她怎么睡着的？旁边那桌吵闹的大鹅一点消停的意思都没有，店里还放着震耳欲聋的电音神曲。我知道，在公众场合盯着一位陌生的熟睡的婆婆似乎不太礼貌，被人注意到的话还可能会引起有关道德与人品的臆测和腹诽。但我太累了，太累了，没有多余的力气来保持理智与成熟。而她又是一位这样讨人喜欢的婆婆。若是她的手松开，我得在她倒下前接住她。希望如果有一天我们家老吴嬢在外不小心睡着，会有含着善意的陌生人愿意在她倒下前接住她。
这是一位怎样的婆婆呢？她为什么会提着油布口袋那么晚了还在麦当劳呢？她为什么会在椅子上睡着呢？我随即感到悲哀：这里是北京啊，这样一位讨人喜欢的婆婆为什么要被一个陌生女孩在麦当劳里注视着睡着呢？她的子女呢？她有子女吗？她还有家人吗？哦，她是一位多么讨人喜欢的婆婆啊。她的睡脸看起来就像外婆一样，嘴角下垂，微微嘟嘴，呼吸的频率和胸腔起伏的幅度也出奇地一致。我突然惊讶于这个场景，一位婆婆在深夜的通亮的吵闹的麦当劳里，手紧紧抓着座椅靠背，侧对着一个陌生女孩睡着了。我永远也不希望有一天我们家老吴嬢会这样。我绝不允许有这么一天。是因为这是北京吗？还是说，在哪儿都一样呢？莫名害怕，我又拿起笔。

后桌坐着一对情侣，男生倚着靠背玩手机，女生吃着薯条大声背书。婆婆突然动了一下，我直觉她是被惊醒的。是音乐还是书声还是吵闹呢？对于被吵醒的人来说，这些没有什么区别。我开始怨恨麦当劳，你为何要吵醒一位婆婆呢？我在等搭话的机会。她刚醒，眼里的浊气还没散去，懵懂地看了我一眼，我趁她目光到达之前赶紧埋头用功。我觉得她看到我学习可能会高兴。老吴嬢看我学习的时候总是又心疼又高兴的。但我怎么能要一位陌生的婆婆心疼我呢？她晃了晃头，居然从她一直攥着的手套里拿出一个智能手机看时间，10:12。真好啊，如果老吴嬢会用智能手机的话就可以和我视频了。
我希望她能多坐一会儿，但我直觉她要走了。她看到时间的时候蹙了一下眉，活动了下腰。她的起身有一种老年人特有的慢，不过没有多余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