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路上的信(2)

虽然已经过了半年，但我时常还是会想起亚瑟。请相信，我并不是那般冷酷无情的人。纵然那空洞的婚姻早在我心里击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我还是为他感到由衷的遗憾。毕竟，没有比被一块菠萝噎倒在情人床上更娘娘腔的死法了。不过，现在再想起五年前去巴斯，亚瑟听到泡温泉能长寿时那两眼放光的模样，还是感觉有些讽刺和好笑。我是不惮去想象死亡的。和迷雾重重的死后世界比，我更害怕现世的苍白与孤独。
启程去利图摩尔前的一周，我去科文特花园那栋招摇的宅子短暂拜访了一下。那姑娘打开门发现是我，惊慌失措极了，以为我是来为亚瑟的死找她算账的。但我只是握住了她的手，由衷地表达了感谢：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今天的自由也不可能来得如此轻易。一个已婚妇女的出逃，对她自己夫家和母家的姓氏都是玷污，但没有人会去在乎一个寡妇但没有人会去在乎一个寡妇的死活了。顺带提一句，我还帮她偿还了几笔临期的债务，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也算是给我这隐秘的快乐出了笔封口费。你知道，我对深处危机之中的同性总是有着太多的怜悯。
在更多的时间里，我想到的还是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那快乐像梦境一般，却又比我之前惶惶不可终日的三十二年都要真实。我想到那些夕阳下的桦树，沿着河岸，整排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想到我们在夜里的伦敦城漫步，沿着戈登花园向罗素广场的方向走，整个区的空气都带着波西米亚式的自由。为了掩人耳目，我还打扮成了假小伙的样子，但那却是我第一次在入夜后上街。月色宁静，夜里的伦敦褪去了白日的拥挤和嘈杂，极少有地讨人喜爱了起来。每每想到这些场景，我对来利图摩尔这冒险般的决定就更坚决，更自信了。毕竟，于我而言，往后的日子没有比这样毫无拘束地生活更重要的事了。我所要做的，只是从旧有的圈子里抹掉自己的痕迹罢！

说来有趣，我在动身前的一个月已经给社交圈里的各种旧人撒播了截然不同的信号：跟赫伯特夫人说的是要去康沃尔散心，但我相信她传给别人的信息会变成我将长住南部沿海的某家私人疗养院。毕竟，亚瑟死后不久，她所在的圈子就开始偷偷谈论他身上莫须有的一些梅毒的症状了。
和汉娜说得就更真实些，让她不必为我担心，我已为自己找到了好的去处，要过上真正快活的日子了。我告诉她，等一切安排妥当，我便会用一个化名同她联系——毕竟，她是我在这个旧世界唯一惦念和不舍的朋友。她为我的离去落泪，但同时也送来了祝福。
无论如何，这些都不再重要了。我真正盼望的，还是下一步跟你一起的生活。希望你母亲的病已经好些了——请转达我的问候。你自己也要保重身体，还有什么需要的，也可写信来利图摩尔，或让奥波利直接过来。我在出门前已做好妥善的安排，剩下的财产都均到了各处，用合适的方法便可通通取出。你在安顿房子的时候若是觉得还不够，也可再来找我。但说实话，最重要的还是能先有个地方：请别再把我当贵夫人看。很多家务活，我也能自己做了。（亚瑟走后，我跟着家里的佣人学过很多。）利图摩尔虽新鲜，但估计不出一个月也无趣了。随身带了去年才出的莎乐美——说实话，无论这翻译究竟是不是奥斯卡自己做的，都没有法文版的趣味多，好在那新添的配图倒是增色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