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盒子(4)

幺舅进客厅来的时候就剩我一个小孩子趴在桌子边，我看到许久没见面的幺舅，感觉有点陌生。幺舅笑笑，在我旁边坐下和我说话：“霄霄，你现在怎么还是这么胆小呀？你知不知道我在飞机上看到的美国小孩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去找空姐要奶酪了。”后来从母亲的口中才得知，幺舅当时也是第一次坐飞机，什么都不知道，背着个破旧的牛仔包，被大鼻子老外指着嘲笑，幺舅当时那个暴脾气一下子就起来了：“笑什么笑，我是中国人有什么可笑的？”和其他同行的工友一起时，幺舅这个学霸显然不愿意随随便便让外国人看扁了。但是，他对外国小孩印象还是蛮好的，打心眼里佩服那位敢于自己找空姐的小孩。这可能也是他传授给我妈的教育我的一个方法。
幺舅提前回来是因为渔船出事了，在别人境内被扣，他们这些稀里糊涂的船员被证实与这件事无关，于是就被遣送回家乡了，船长貌似被抓了。
幺舅那封没有寄出来的信就跟随着幺舅的日记本一起回家了。信里大致内容就是幺舅在船上想家了，牵挂父母，最后一句是：“我远在家乡的母亲啊，您是否能保佑儿子平安归来呀，外边的风浪太大，我多想回到您和父亲身边，请原谅儿子暂时的不孝，若能平安归来，我好好孝敬你们！”随着信的还有两张相馆拍的照片。

果然如幺舅所言，他最终平安回到了父母身边，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于是他进行了几次相亲，前几次都被女孩嫌穷，最后一次终于遇到了一个在饭店做帮工的单纯女孩子。那天下午的客车班次异常稀少，我们一帮人都在车站等着幺舅的身影，更期待的是幺舅的笑脸，毕竟那就意味着相亲成功呀。身为一个小孩子，我不懂，只知道等待是个焦灼的过程，看着一班班在面前停下又启动开走的客车，等着那个迟迟没从车上下来的幺舅，我挺不耐烦的。阴天也看不到蓝天白云飘的景象，只得原地打转缓解焦虑情绪。终于，幺舅从末班车上下来了，手里拎着一袋还冒着热气的饺子，满脸疲倦但是笑得很开心——那姑娘还挺喜欢幺舅的。再后来就是谈婚论嫁，我们作为夫家人前去看过那个姑娘，生的白白净净的，一头黑短发很干练，眼睛黑亮亮的，即使是在饭店帮工，身上碎花围裙也是干干净净的。
一天早上幺舅很开心地跟那姑娘打了个电话，说是头一天晚上梦到自己赚了很多钱，以后他们的日子也一定会好起来的。然而，那姑娘再也没等到幺舅赚很多钱，带她过上梦里的好日子——幺舅出事了。从大坝上摔了下来，七窍流血，送到医院时已经没救了。那天下午我还没放学，我爸的学徒来把我从学前班接了回去，我就在老师的疑惑眼神中背着书包跟着学徒姐姐回家了。接着我就被爸爸接到了医院，在那个矮小的瓦房的水晶棺里看到了脸上盖了一张纸的幺舅，比平常更矮小了。葬礼上我什么都不懂，只看到外婆哭得几近昏厥，平时情绪不溢于言表的外公也是眼眶红红的。后续就是母亲处处维权，因为工地安全措施做得不到位，但是母亲也没那个能力去争取自己的权利，就无果而终了，只能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愤愤写下一首诗，至于那首诗，我太小读不懂也记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