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2)

黑夜降临了。院子里的那片无风的竹林，仿佛在入夜后就弥漫着诡异的白色雾气，伸出手去，见不得也摸不着，空有一身愤懑，只得舞动袖子驱赶它们，即便是拼尽浑身气力，如同活物的它们也会从四面八方纷沓而至，钻入这狭隘的空间中向我示威。它们与我不同，感受不到冬夜的严寒，寄宿在这阴暗幽森的竹林阴影之下，与之对峙的时光很快就由我的败阵草草收场，我便格外厌恶庭院的那片竹林起来。
我与竹林的因缘似乎很早以前就结下了，自幼时记事起，它们便如英俊的士兵般一直伫立在原地，数十载如一日。四季的更迭在它们的身上似乎运行了另一套行为准则，哪怕是在最严苛的季节，仍然郁郁葱葱。对于那时的我，能够沿着棱角分明的翠竹爬上一段，就已经是莫大的乐趣了，我的担忧也仅限于能否在触及的领域中更上一层楼罢了。幻想着它们扭动着不规则的四肢，向我诉说着眼中的自己，想象着「天地崩陨」的那一天的到来。
白昼格外的漫长，即便是磅礴大雨，也比其他时候要长上许多。要洗净世间一切尘浊的势头，从天顶上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击打着屋瓦和墙壁，溅起数尺高的水花来。奶奶连忙扯着我的手臂往身后拽，厉声训斥道：

“落雨啦！小心感冒！”
我现在依稀能够回想起那时候的目光是盯在那片雨帘里的竹林上的，淅淅沥沥，青翠欲滴。那里面的世界似乎远比外头温柔许多，仿佛连雨也慢了下来。沿着纤瘦的枝丫，流经优美的弧形叶边，颤上几颤，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透明水珠慢悠悠地掉落在累积了半尺多高的落叶上——沙沙沙。
惊蛰，獭祭鱼、鸿雁来、草木萌动。埋藏在厚厚落叶下的新生命正在孕育，而我们却毫不犹豫地接受它们赠予的礼物，心中难免坎坷。每每踌躇之余，我便会向长辈询问：“何为道？”他们则用笑容堆满面庞，以年岁为由揶揄，使我越发陷入窘境。
湿漉漉的林地中难免会有其他的闯入者。掀开两三片泛黄的落叶，寻得一只模样怪异的蛤蟆，慢吞吞的模样惹人发笑，仿佛已经与竹林融为一体般，许久才挪动几寸，又似乎对惊扰之人怀有戒备，湿润的双目或许从未离开我的身侧。石板上趴着几只蛞蝓，关于蛞蝓，从长辈那里听来的也尽都是一些骇人听闻的传言，我也只敢远远地注视着它们。这里的生物此刻俨然成为了竹林本身的存在，它们代替了竹林，有了自己的血肉、四肢、生老病死，也许这一刻才是竹实现了「生」的价值，我的梦不知不觉好像已经实现了一般，心中涌现出点点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