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色的眼睛(2)

小轿车向左变道的时候速度很急，伴随着出租车司机师傅赌咒式的詈骂，我彻底醒了。车辆速度加快但仍然平稳地行驶在超车道上。如果我能在大学毕业之前学到这司机的一点皮毛，我想我也不至于会没有饭吃。左侧灯杆的影子变得更长了，它摆荡的样子也变得更加狼狈，要是真要将它放到水里面，得花很大的力气才摇得动。这车子没有天窗，香槟色的车顶已经没有了自己原本的颜色，在夜晚强度过大的灯光底下已经沾染了别处的色彩。可悲的家伙啊，离开了施舍样貌的灯光，它便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不是。我稍稍摇开车窗，车窗玻璃上已经鼓起包劣质暗色贴膜飘起的上边角便在晚春夜晚并不算弱的横风中止不住的打摆子，发出聒噪的声音，就像是原本平整的纸张在众人传递的过程当中被逐渐揉搓变皱，就连上面原先印刷的黑体字也看不清楚。大家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在那张纸上写下了不少的东西，像是祝福的话语，诅咒的话语，或是某种颠扑不破但是一无是处的话语，抑或是对于这张纸头本身欢乐的调侃和故作高深的所谓解构。
平稳的汽车像是我的摇篮，我又怎能容得下这令人难受的邻居？车窗重新被摇上，温暖浑浊的车内空气将我运送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我的心脏悬停在几束光线交会的中心地方，它被保存得非常完好，因为我还能感觉得到。但是我不敢直视它。它被贴满了巨大而又丑陋的黄色便利贴，就是我在笔记本上面用的那些东西。上面分明地用各色字体书写着诸多的话语，就像之前的那张被揉皱的白色纸头一样。我是个近视眼，不戴眼镜也很难看清楚远处便利贴上面的这些词句，但是每当我的视线转向那里的时候，一个轻柔但是凶狠的声音就会把这些令人难过的词句逐字逐句地念给我听，残忍地不留一点点面子。这些词句分明地指向了诸多回忆里面居住着的场景。那天，班里数学成绩最好的同学在班里面养了两只兔子，恶臭的气味覆盖在我过于敏感的神经上面；那天，天空一直阴沉，像是要下雨，我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但是出了很多汗，两个女同学在我桌上摆了一桶洗洁精；那天，像是庆典一样，它们，几乎全班的人把班里的纪律委员举过头顶，裆部重重地卡在门框上面；

那天，班主任老师喜笑颜开地请带头的同学向我道歉，他们带着稿子，还不忘揶揄我一番，我什么都没准备，却让我也上台说两句……我不是什么坚强的人，我的小腿很快开始打颤，膝盖向着水泥块裂开的地面无可救药地坠落。我很久没有哭了，但这次我再也抬不起头来，水从眼角流出，干涩的眼睛只有在这时候才会好过一点。我再也忍不住了，可当我抬起头的时候，我却看到自己家里黑洞洞的大门，镀铜的锁壳泛出星星点点的绿色铜华，摸上去甚是粗糙。我变矮了，手伸到最高也只能碰到锁壳的下边，根本够不着高不可攀的门把手。门突然开了，我赶忙起身朝身后跑去，怕那大门削到我的后脑勺。逃跑的时候我的影子被无限拉长，仿佛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有17岁应该有的一点样子。转身回来的时候，一双天蓝色的眼睛正站在黄色灯光的前面。我第一次看清了那天使一样的面孔，请原谅我，我再也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了，我太高兴了，我只知道她很美丽，她应该是美丽的，因为她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