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雨连天》摘抄(9)
他别过脸看着沈奚,一字一句轻声道:“破山穿海势必鲜血淋漓,是你不够心狠才——”
Δ 映着煌煌灯火,他忽然想起老御史,想起苏时雨,想起她当日在暖阁对自己说,“大人对时雨而言是家人”。
“家人”二字对他柳昀而言,真是个遥远又陌生的词啊,柳朝明想。
Δ 他也是人,一个人走得太久了,总也盼着有人能明白自己,看透自己的喜悲。
Δ 苏晋觉得柳朝明至少有一点说得对——皇权分割势力林立,她深陷旋涡,已有了自己的立场。而她既站在自己的立场,便不该与他分辨何为正何为善。
身在旋涡,就该有旋涡中的规则。
而她所谓的“正”,他所谓的“正”,难道只能存于这旋涡之外吗?
苏晋只觉自己仿佛在行舟途上触了礁,被一道暗流卷入水底。
心中雾色茫茫,人间风雨连天,她曾自暗夜里窥得一抹月色,乘舟奋力而行,摆渡千里万里,却眼见着这一抹月色随火光分去,化作一场海市蜃楼么?苏晋轻声道:“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大人心中的道在哪里?”
柳朝明别开目光:“你我已是道不同。”
Δ 她隔着泪眼看向柳朝明,忽然觉得可笑。
孟老御史她都没见过,其实哪怕在今日之前,她心中御史该有的样子,都不是老御史,而是柳朝明。
所以她宁肯信他布局称病只是为置身事外,手握极权不过为制衡朱沢微。
她曾见过他断案时的刚直不阿,见过他问讯时的严谨缜密,她知他勤勉克己,旰食宵衣,甚至觉得他近似于无情的苛刻都是好的。
苏晋那时候想,她也该成为这样的御史。
然而行舟至今,乍见满室火光,才发现原来引路人并非月下人。
他端然立在火色照不到的暗影里,立在旋涡中心,立在暗夜最深最黑暗处。
而当初令自己亟亟行舟而往的月下人,不过是幻影。
柳朝明只觉得胸口空茫一片像是漏着风,又像有人拿刀劈山断海一般将他心头思绪齐头斩断,一下子什么念想也没了。
好半晌,他才动了一下,脚步不受控制般,朝暗室外走去。
原来苏晋没有走远。
她就蹲在中院一棵老树下,抬起手背,一下又一下,慢慢地抹着眼泪。
柳朝明觉得自己就像被钉在了原地,不能上前,也无法后退,可每她抹一下泪,就觉得有人拿着子午钉,一根一根钉在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