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缘起】举杯邀明月(2)

在庙里白天成日的抄佛念经，夜里是无事可做的。时间长了，人就容易寂寞，有些姐妹悄悄做了投壶、叶子牌，甚至还有悄悄叠纸麻将的，只要玩的不出大声响，倒也没人管。程锦玩了两次，奈何牌技太臭，总是没趣。她是姐妹中唯一一个识文断字的，举止也不太一样，一来二去，也没什么人与她亲近了。
所谓，没共同语言。
想找个知心友人一起说说话，实在是太难。
鞋底的针脚被纳得乱七八糟，但是程锦实在是不想拆了重做了，随它吧，丑就丑，暖和就好。灯油还剩小半，程锦拨了拨灯芯，翻开书，很快就入了迷，直到灯火燃尽，她才惊觉手足冰冷，长久静坐，身子都有些僵硬。起来动了动，合上书，这才摸着黑，跌跌撞撞、蹑手蹑脚回房睡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经入冬。太庙建在山上，从庙里往下看，一片白茫茫厚雪。这种天气是没法出去的，程锦也就安心猫冬。买来的那两本书已经被翻烂了，每个字都烂熟于心，可是程锦还是爱看，总比枯坐着强啊。
一天天这样呆着，程锦觉得自己好像被憋出病来了。
具体的说，她疑神疑鬼，总觉得自己的两间厢房里还有另一个人。
并非丢了东西，或是瞥见了人影。她只是在看书时，觉得书的位置与昨夜放时有一点细微的差别，开始以为是错觉，后来越发确凿，有人动过她的书。私看闲书，如果被告上去，是个不大不小的罪过，程锦颇为担心。更糟的是，如果真有人来自己的屋子，而自己没有知觉，若这人有一点不轨之心，下场就是案上鱼肉。

于是这夜程锦假装早早睡了，实则一直没有睡熟，等着三更梆响，她便披衣坐起，悄悄透过卧房往禅房看。
自己平日抄经书纳鞋底的小桌子旁，坐着一个人。
程锦的心漏跳了一拍。那是个奇异的男人，穿着一身太庙内常见的素缟僧袍，却是白发曳地，赤着脚。他露在外面的肤色都极白，唇上毫无血色，也是那种雪花琉璃般的白，眼睛像浅色的琉璃珠子，睫毛并不浓密，像没题字的素绢折扇。
这么奇怪的模样，按理说是不太像个真人的，但是他坐在小凳子上，手中握着书本认真看的样子，却让程锦感到熟悉。
那是沉迷于书中的模样。这幅样子，程锦的父亲是如此，程锦本人亦如此。
对这个不速之客的怒气和担忧，下意识消散于无形。
但是程锦并没有放开手里的柴刀。她把握刀的手背在身后，用左手推开了门。她的指尖刚刚推开一点门缝，坐在那的男人便似有所觉，他投过来轻轻的一瞥，然后就低下了头，把书再度合上放回桌上，这个人站起身，眨眼间的功夫便消失不见。
不，这么说并不准确。程锦并没眨眼。他就是在她的注视下，瞬间消失的。
人过留影，燕过留声。可是程锦左顾右盼，反复确认，这个人竟然真的就这样消失在她的眼皮底下。空气里有一丝轻微的香，带着一点点泥土的腥气，除此之外，再无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