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诉】第一章 新败(2)

不知狂奔了多久，喊杀声远去了，苻坚方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很久，只有战后残留的火光依稀照亮前路。跟随自己多年的坐骑也已经身中流矢，但依旧跌跌撞撞的跑着。寒冬子夜，凉在身，冰在心。
地势起起落落，人生地不熟，深更半夜连方向也分不清，要是遭遇晋军就完了。兜兜转转，行至一处残丘，眼见四周无人，暂时安全，苻坚长舒一口气，他疼得轻声咳嗽着，顺手给胯下坐骑松了松缰绳，孰料它刚一站住就痛苦的长嘶一声，正好把苻坚掀到了路边深坑里。
土坑呈漏斗形，四周边缘十分陡峭，虽然不深，但一个人依旧不可能不借助外力爬出来——更何况这个人还受了箭伤。苻坚连滚带爬的掉到了坑底，摔得满头满身都是尘土。他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摸了摸箭杆，还好没有刺得更深，箭头把伤口堵住了，之前流出的少量鲜血已经凝结，伤口疼到麻木，就没那么疼了，反倒让人从狂躁不安中解脱出来，能够冷静思考，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苻坚试着自己爬出坑外，但土质疏松，只要他稍一用力，上方大量土石倾斜而下，迫使他放弃了自救的想法。
此时苻坚向坑口仰望，那匹马沉默的站着，浑身冒着热气，与他四目相对。苻坚这才发现，马的后腿已经断了，每每触地都会像踏在火盆上一样弹起——刚才跑得太急，人和马都没意识到“断腿”这件事。

累了，好想歇歇啊。
曾经容颜瑰伟，雅量瑰姿的人儿啊，如今竟落魄至此！此时的苻坚已经45岁，他的大一统梦想，已经在几个时辰前彻底破碎了。连年征战，戎马一生带给他的是眼角的皱纹，和有些白了的头发。暂时上不去，苻坚干脆靠着土坑壁坐下，一闭上眼，万般思绪就疯狂的涌入脑海。
自己是有多久没有独处过了？苻坚自嘲的想着。也许是在当上大秦天王之后吧，批不完的公文，打不完的仗，吞并不完的政权，以及，吸纳不尽的人才？呵，说到“人才”，慕容垂、姚苌之流可是事前疯狂撺掇、事后隔岸观火的好手。淝水之战，他们可谓“出工不出力”，麾下兵马毫发未损，只有亲力亲为的自己损失了二十余万士卒，再加上东晋军队趁前秦大军调动未完时发动突袭，丢盔弃甲而死者不计其数——苻坚头一次感到这么害怕，自己发展壮大的帝国，会砸在自己手里。
淝水之战，赌一把，后悔吗？世上没有后悔药，大错已成，苻坚情愿所有的报应都加在自己身上。他想到自己最亲近的幼弟苻融，在混乱中和自己分开，如今已是凶多吉少。在半渡而击的胶着时刻，因为东晋降将朱序的一句“秦军败了！”，他对苻融的最后印象，停留在被乱军裹挟着坠马的那一刻——人声嘈杂，苻坚甚至没有听到弟弟的呼救声。苻融一直坚定反对发动淝水之战，他的理由之清晰、论据之充足也让苻坚心生赞叹，但那时苻坚去意已决，做出这个后悔一生的决定后，弟弟依然义无反顾跟随自己。还有权翼、石越、名僧释道安、太子苻宏、最宠爱的幼子苻诜、宠妃张夫人……除了姚苌、慕容垂这种投机派，这么多人都在强烈反对，莫非自己被权力蒙蔽了心智，变成了好大喜功的恶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