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中篇科幻小说】闪耀（上)(18)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朝这里看了最后一眼。一切都像极了他刚来的样子：积满灰尘的实验台，空无一物的储物架，裂了缝的真空测力管，堆在墙角的机箱壳。他又想了一下，再次确认自己真没遗漏什么东西了，于是关灯关门，走进北京的夜色中。
可他觉得，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被永远漏在这里了。
那是什么呢？
是自己的才华和梦想吗？不，那是夺不走的。他想起了科罗廖夫，想到他在集中营里的岁月。只要他没有倒下，那梦想就不会磨灭。
抑或，是他与战友们的美好回忆？那也不算，何况回忆越是美好，现实的打击便越显得残酷。如今，当年豪气干云的战友们一个个地离开自己，甚至站到自己的对面，就好像绿叶无可避免地枯黄飘零一般，最后枝头只剩下一片叶子，路上也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人。
看来，那被永远留下的是无可挽回的青春了……祁风扬想起了那经费最紧张的时候，他不得不求助于体制外的资源，在全国各地奔走筹措投资。最终，他遇见了霍长浩，得到两亿的资助，其中的一大半被用来建造位于地下的气浮室。那里安放了一个篮球场大小的气浮台，台上数万个小孔喷出六氟化硫气体，将薄如蝉翼的光帆托举漂浮起来，以模拟无重力时帆的受力状态。无数个夜晚，面对着缠作一团的缆线，大家一同争论思考；在光帆展开成功的时候，大家一同鼓掌欢呼。他记得那晚他开了十几瓶“王二小放牛”，也就是二锅头兑红牛，觥筹交错间，大家汪洋恣肆地畅想着航天的未来，而作为主角的光帆就在大家身后漂浮着，安静而优雅，宛如一朵盛放的银色莲花……

他没想到，那朵花只开放了不到两年就凋谢了。
那朵花生长的土壤，如今也被剥夺了。
为什么这么难呢？他欲哭无泪，为什么那些所向往的一切，所珍视的一切，纵使自己拼命努力追逐，却仍然一个个地离自己而去呢？穷困潦倒的家庭，背叛的霍长浩，牺牲的许院士，还有离他而去的孙诗宁。大概只是因为自己太傻吧，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当初的一切，或是认真得可笑，或是执着得可爱，现在看来，不都被现实的困厄拆得七零八落吗？
不，如果只有外部的困厄，自己还能坚持下去。但如今他忽然发现，这一切困厄并不来自外在，而是来自自己的内心。
“是时候反思自己的初心了。”他记得那个律师曾如此说。
自己的初心是什么呢？
支撑自己走到这里的力量是什么呢？
是渴望人类征服宇宙的宏愿吗？当然是，但还不仅如此。
有担忧人类困死于地球上的忧虑吗？当然有，但也不止如此。
现在想来，自己的初心，更多地来自海边的那个约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