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建了座灵厝,唤回过世的母亲(二)| 科幻小说(8)
方生出现在宴客厅二楼的台阶上,衔着微笑,目露愉悦的光,开始向到场的诸位宾客致辞。“先生们,女士们,欢迎……”
人们纷纷驻足,把目光投向楼梯。长篇大论被压缩成一小段简单的感激的话。没过多久,人们摘下面具,重新划分好阵营的人们搂着彼此又跳起舞来。某些群体和另一些群体相互敌视,但同为九泉科技的合作伙伴,在这样的晚宴现场便一言不发,偶尔对上目光便也只是轻蔑冷笑。企业家和政客扎堆,除了敌人,这儿到处都是或然的生意伙伴。
他打消了搭讪的心,独自一人紧缩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
方生的目光锁定了他,领着一高一胖两个男人走来。“两位部长,认识一下,这是蔡郁垒,我的合伙人,九泉在印度的技术负责人。郁垒,这位是印度的内政部的帕蒂尔部长,这位是电子和信息技术部的普拉萨德部长。”
郁垒挣扎着,控制自己的手向前伸出,就好像那手不是自己似的,只不过是神经攀附骨头又戴着皮肉手套。内政部的帕蒂尔部长平静从容地笑了笑,右手在抬起之后却略过他的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好似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少不了这位长辈的谆谆教导。郁垒谦卑地低垂眼睑,被动忍受,接受了这一点。普拉萨德则是会心一笑,拉起他的手,亲切地摇了摇。在短暂的寒暄之后,三人远去,留他一人独坐于虚空。
一阵香风袭来。更准确地说,是一阵拟感的香味儿,带着灯芯草、青檬果、葡萄柚和睡莲的香氛以及无花果树微微发苦发涩的清淡芬芳。那是一种新鲜青涩的气息,让所有闻香的人在香氛中展开一场奇异的感官之旅,引入堕入神秘的原始之境。
“你刚才戴面具吗?”迦梨问道,“我没认出你。”
“是的,戴着面具。”
“还跳舞吗?”
“不,我不会。”他笑了笑,“我最好坐在这里,免得出丑。” 她为什么要说“还”呢?我从头到尾都没上场。
一阵沉默。“我原以为你不会来。”她说,“你妈妈的丧事办好了?”
“差不多。”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马马虎虎的意思。”
“我父母的葬礼也办得马马虎虎。”她说,“草草下葬,就这样埋进记忆深处。”
他愣了一下,为话题被引向这样的结局感到抱歉。
“我去跳舞了。”她犹豫着说,“如果你想,可以来舞池找我。我可以教你这世间最美妙最浪漫的舞步。”
他坐在原位,看着迦梨的身影步入人群,在群魔乱舞的背景板中化作一道摇曳的弧光。那年夏天,一种名为“怀念”的舞步风靡全球。人人都爱跳这种舞,人人都会跳这种舞,除了他,全世界的男女老少都在闪闪发亮的全息迪斯科球下尽情摇摆,纵情声色。人们一遍又一遍地跳这支舞,人们期待着永远能再来一次机会跳这支舞。在极乐迪斯科的斑斓喧嚣中,所有人都臣服了,所有人都陶醉了,所有人神经兴奋,咧嘴大小,带着蓬松柔软的海绵状的痴呆,都在这支激情而绝望、炽烈而伤感的舞步以及狂热而歇斯底里的舞曲中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