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建了座灵厝,唤回过世的母亲(二)| 科幻小说(17)
迦梨领着他继续往前走。没有摩天楼,没有广告牌,甚至没有最廉价的高压钠灯,在这儿,黑暗是主题,远端的阴影层层叠叠,像深渊无声开合的巨口,把一切外来者吞没。这儿几乎没有高楼,只有平房和棚屋,绝大部分居民拥簇在一个褊狭的空间里,婴幼儿的哭闹似乎是白天黑夜永远存在的背景旋律。还有不少人,他们的家是一张硬纸板和一个避雨的屋檐,只需伸一个懒腰就可酣然入睡。
在这样沉闷而枯冗的雨夜,黑暗之中若是有星星点点的火光,那也是勉强点燃勉强燃烧的湿润香烟。他走过的这一路,墙上全是涂鸦,涂鸦一层叠着一层,书写着愤怒,刻画着暴力与失落,在一代又一代人的临摹或创作下变得愈发复杂。他可以想象出这样的画面——这些涂鸦在五十年前就已存在,那时当地人的爷爷在这墙上涂鸦,后来父亲也在这墙上团员,如今又到了那个孙子接过画笔,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乱涂乱画。
这样的地方很少有外来人来,至少很少有像他这样穿着整齐、带着无人机的“上等人”来。(尽管他的衣服在先前的灾难中多有褶皱和磨损,但大雨在冲刷灰尘的同时也让他看起来只是狼狈,而非落魄。)在他经过时,有数百数千只眼睛从窗户的木头缝隙中睁开,警惕而不悦地望着他。有的目光只是好奇,有的目光则不满,有的目光充满敌意,还有的目光却闪烁着跃跃欲试的神采。有几个赤身裸体的孩子在大大的垃圾桶里翻捡垃圾,咒骂那些和他们抢生意的流浪狗。那些孩子在他经过时眼睛仿佛紧紧粘在他的身上,好似行一种奇特的注目礼。
“小心点,你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吧?”迦梨问道。
“没有。”他轻声说,“只有存放我母亲意识的磁带。与我母亲的相遇几乎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为什么这么说?”迦梨讶异地问,“我记得你和我提起过,你的母亲是自杀……”
“是,所以我不该唤醒她。”他说,“我应该才是第一个遭遇纳米吞噬的人。如果我的母亲不是自杀,而是遭遇了纳米吞噬,那么我在唤醒她的时候就亲自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先是公司服务器,然后是员工,再来是晚宴现场……”
“如果是那样,为什么你安然无恙呢?”
“我不知道啊。”郁垒张着嘴巴,听见语言如麻木之风从唇瓣间飘出,“也许是病毒需要我,也许我是它的传播途径,我是超级传播者,是纳米病毒的容器,是死者吞噬生者的工具。”不,听听,听听我自己说的话吧!他在内心大声呼喊。我都在说些什么?病毒是有意识的吗?幻觉是真实的吗?数字瘟疫正在蔓延,我想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出错了。如果是那样,那就是我的错,一切都起于我。
“你觉得纳米吞噬来自你的母亲?”
“我不知道,”他疲惫地说,“重新与她对话有风险,可能会加重数字瘟疫的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