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居民·终章》(2)

我看到远处的峦峰涨而复落，仿若排排鲜活跳动的烛火，只是身影却于这跳跃间愈发地干瘦枯瘪，渐溶成黑红色的扁包，再一拱，吐炸出最后一点稠汁，纷纷垂落如丝。
我看到万山倾倒，丛峰喷红。粗赤笔直的岩浆柱疯狂地向上顶冲，又在极高处汇积，铺展，仿佛其上有张幕布，引得红液滚滚倾泻，浇落如注。
我感觉到世界正在一点点歪斜，偏转，上与下逐渐失去了它所谓的模样与概念。
我感觉到穹顶愈发得稀薄，天幕也变得干皱酥脆，仿佛是被谁钉死在空中，风干了数千年。
有光从已薄如蝉翅的穹顶渗下来，漏下来，打在他们昏暗的鼻翼边，复又爬上沉锁紧闭的眼睑。
于是大大小小的截截身影浑浑噩噩地爬起来，站起来，惊恐万状地掐着脑袋，呼号起来，没命逃窜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只受惊的鹅。
我默然垂手，嘴唇振一振，终是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正出神，天幕碎了!
刹那间风涌了进来，海涌了进来，还有所有的那些曾被我遗忘的全都从豁口处涌了进来。激啸轰鸣，瞬间就将我们灌没，卷走，揉散在水体里，身不由己地上下翻腾。

等再次从水与风的界面上扎出头来的时候，瓢泼大雨自头顶挂落，细密宛如针织，激出的白沫在水窝上叠了一层又一层。
天地混沌，四面汪洋。
我看到青紫色的雷光在铅灰般沉重的云霭间纠缠碰撞，蓄积成恶魔的尖牙，然后撕裂千丈万丈的气流，轰地贯穿天地，洞破洋面，在其下炸出一片幽紫色冥光。
我看到丛丛业火在风雨里舒展，舒展，烧透了半边天幕，舌尖燎到的水珠皆被点燃，漫坠成淋漓的焰雨。而那浓赤色的业火则被飓风扰动，抹开，吞吐着暴怒的狂流，在天边曳过一轮轮绯红如血的弧光。
我还看到光与影边界的淡化，水与地形体的相融。还听到深渊在低吼，恶鬼在哀嚎。
雨愈下愈大，滔天的巨浪翻卷入云，巨大的漩涡密布整个海面。
所以山的居民，海的居民，风的居民，云的居民。还有更多的，形形色色的，我叫不出名字的人们都在这混乱的末日景象中苦苦挣扎求生。
而我在等。等待她们，他们，它们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