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李"树(2)

四周的树木十分高大，有多高大呢？我坐在地下，抬头看不到它们的顶，只觉得像“登云梯“，都长进天空了。树木们像是约好了，底部绝不长旁支，不互相打扰。这使得我可以自由爬来爬去，跑来跑去，也不担心撞到头，划伤眼睛。
一旦跑起来，就听见了山里的风。跑得越快，听得越真切。风也在山里跑。它吹落了这树的枯叶，吹散了那树的私语。小虫子听见了风的呼唤，偶尔发出一点声音回应。我扒开泥土，蚯蚓也听见了风，羞得全身通红，赶忙钻洞，躲了起来。
有一棵“吊李”树，风吹了它，掉下来几颗“吊李”。刚离开枝桠的果子，砸进了落叶和枯草里。拾起来，上面有白色的霜，擦掉，露出红色的亮亮的果皮。咬一口，并没有很多汁水，但沙沙的，糯糯的，十分甜。也许树在果子离家之前，将全身的糖分都塞进来了。就像孩子离家前，张奶奶总是给他塞很多鼓鼓的行李。我只吃了一颗，捡了四颗藏在衣服的前兜里。
张奶奶也吃“吊李”。她一口就能吞下一个，舌头转一圈，吐出一颗果核来，连皮一块吃了。不过这会儿，她正忙着，弯着腰，手里不停歇，抓扫着树枝。她手里的动作很快，脸上、背上和腿窝上的汗水更快。柴堆起来了，张奶奶的头发也跟着乱开了，后背、前胸、腋下、腿窝都湿了。脸上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顾不得擦，多捡一点是一点。奶奶们有一个迷信，“捡柴”通“捡财”，许多人捡起柴来争分夺秒，生怕丢了财运。
张奶奶不单单捡一堆柴，她在这棵树下捡了一些，堆起来，又转去那棵树，不一会儿又堆，随着光线慢慢消失，柴堆有好几个了。我不敢离她太远，总是在柴堆旁边扯草咬，跟着她挪动。张奶奶终于停下来了。先是直了直腰，甩了甩手，才擦掉脸上的汗。又去找藤条，我知道，她用藤条把所有的小堆捆起来，捆成一大堆。等捆好了，她蹲在地上，背挨着柴一靠，柴就爬上她的背，将她压得小小的，几乎贴着膝盖。

“走喽，回家喽，天黑了。”
张奶奶叫我走前面，她说我还小，走后面怕鬼给勾去，或者摔了，又或者被压着她的柴划了脸，长大嫁不出去。总之，我必须走前面。我没有回头看她，可我知道她离我很近，她的脚步很沉。下坡的时候，她走得很慢，我感觉到她停了一下，也许柴太重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家的，先是跟张奶奶回她的家，她再送我回家。等脱了衣服洗澡，那4颗藏在衣兜里的“吊李”不见了，留在树下了吗？可扎我屁股的松针却仍旧在我的裤子上，威风凛凛，还逃进了我的头发里，晚上睡觉翻身，又扎了我的耳朵。
第二天是奶奶叫我起床的。一睁开眼，就看见她布满皱纹、笑眯眯的脸。
“你这个小“满女”，好吃鬼投胎了。昨天你和张奶奶去山里捡“吊李”了？她说你捡了4颗，都掉在路上了。她给你捡了来。喏，大清早给你送过来了。”
是的了，我的床头，4颗“吊李”，红红的，亮亮的，和张奶奶人一样，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