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李"树

人生不如意事八九，能与人言者无二三。我虽活在世上不久，却也集齐八九件遗憾事了。它们一个个有备而来，一路上不急不慢地出现，带着忧愁、悲伤、恐惧、懊悔、愤怒、无奈、绝望，教我不迷失在快乐的嬉游里。其中，我的悲伤是关于她们的。
她们都老了，有的已经消逝了。
她们是一群女人，一群构建了我整个童年的奶奶们。
她们的名字我都记得，但我不想说出来，怕她们难过。我也不能说出来，怕自己难过。这里面，有位姓张的奶奶。
张奶奶是一个顶好的人。她脾气大，血气旺，性子急，免不了口舌上的纷争。甚至我的家人们也同她吵过，互相说了极难听的话。不过这样的吵架不能当真，它随着乡村清晨的雾散去，随着枣树叶上的露珠蒸发，随着旱田里的杂草一起被烧得无影无踪。大家总是不约而同地和解，不用别人从中劝说，一起滴过汗水的土地就是见证。第一次学会拾柴火，就是张奶奶带我去的。
那时候太阳不见了，我坐在张奶奶家门前的坎上玩石子。张奶奶正要外出干活，她拿了镰刀，穿一双破洞比布料还多的“解放鞋”。为什么叫“解放鞋”呢？张奶奶说穿了它，就能下地干活，就能有好生活。
“你回家去吧，我要做事了，你在这水塘边上不安全。”张奶奶叫我走。
可我不想走。门前这道坎有神奇的魔力，黏住了我的屁股，起不来。
“你一个人也不好耍吧，要不要跟我去捡柴？”
抬头，我看见了张奶奶伸过来的手，掌心有一块一块的黄色老茧，中间有点发白，有5块，正要摸。张奶奶抓住我的手，将我拉起来。
“走吧，山里也有地方坐。”
山里真有地方坐，还是“软座”。褐红色的土地上，覆盖一层厚厚的落叶，枯草和松果。落下来的松针调皮得很，往我的裤子里钻，扎屁股。一摸，却是细的，一折就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