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2)

就是在那里，他发现了陈的尸体
头疼欲裂的晕眩中，博士仍然没有忘记铳械的操作规范。退下弹匣，拉动滑套退出待激发的子弹——做完这一切简单的动作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半跪在地上大口喘息，一手搭在射击台上才勉强撑起自己。十几秒后，宝贵的空气终于开始流入四肢百骸，头脑开始拌入明矾般逐渐清楚。但痛苦的回忆仍然在倒带，嘶吼着放映他试图逃避的每一幕——接驳船的气密舱门打开，地上流淌着冰冷的白雾，他脱下沾满血迹的外套与破碎的防弹插板，走入办公室，签署阵亡确认文件，她则被几个生物处理干员抬上担架推走，金属轮空空碾过地板。几分钟后，焚化炉响起，电离空气海浪般的咸腥味道从门缝溢卷过来，一瞬漫漶了整个办公室。
她说过想去看看海。
她从来不肯给自己放个假，严谨规律的生活作息里从来没有给娱乐留过一丝缝隙，大大小小的假日活动她总是缺席的那一个。汐斯塔之行本来也是如此。但当她看到了阿米娅手中宣传册上那抹湛蓝后，却不可思议地爽快答应下来，出发前的一个月她便细心地打点好行李，一向被文件堆满的桌面甚至出现了一本新得扎眼的旅游攻略。
她失望了。虽然几乎没有人看出来，打扮入时的泳装，手中起泡酒里团团上升的青柠片，所有人都觉得她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但面对汐斯塔岸畔吹来的清冽却全无海洋气息的风时，一丝轻微的伤感与惆怅悄然消逝在那双澄澈明净的赤色瞳孔里，这是她离海洋最近的一次。

几个月后那次争执中，她从办公室翻身跃下，跳入了一张为她编制已久的罗网。龙门城内欲除她而后快的不仅仅是整合运动。虽然星熊和近卫局的干员们尽了最大的努力欲将她挽留，可谁又拦住一只被愤怒和悲伤蒙住双眼横冲直撞的龙。
遗留的血迹跟绷带像一个三流写手埋下的蹩脚伏笔，过于直白地昭示着黑色的结局。罗德岛最终还是慢了一步，他找到她时，她被赤霄贯穿的身体甚至还是温热的。那些残忍的细节一次又一次地在想象中折磨着博士——力量如何随血液一丝丝流出身体，面对一层层压过来的敌人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徒劳地斩击直到握不住刀柄——慢了一步，就只是慢了一步
她还没来得及看看海。
再然后，没有任何的章节。从龙门高效的官僚系统中再选拔一位凯觎局长高位的优秀年轻人并不是什么难事；近卫局忠心耿耿的战士们需要的是一位高效的战术组织者，不论他是谁；仓库里锈迹从断面慢慢爬满般若，星熊递交辞呈后便下落不明。海面浪起潮伏，沙滩上的痕迹留不了太久。
肺叶陡然涌进了咸腥的水，眼前的黑挣扎着褪去。陈设洁白的房间里，医疗器械神经质的声音遍地响起，窗棂片片切割窗外的惨澹阳光，消毒液的味道空空洞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