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传·欧阳默(上)(2)
她说,这个冬天,似乎有点太冷了啊。
……多久以前的冬天,也曾下过一场这样的大雪呢?
在更小的时候,她靠在母亲的膝盖上扯那个成年女人的袖子,问她是几岁参加的典选。
十四岁。女人轻声说,十四岁。
欧阳默笑了,眼睛几乎都眯成一条缝,追问道:“我以后也会和娘一样吗?”
“不会的。”女人紧锁的眉头松开了,像释然一般地摸了摸欧阳默的头。
“像娘一样的话,太辛苦了。”
……是从那一刻开始,好像有什么无声的东西就锁在了欧阳默的喉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只生生变成了一口和着血的水,和着“辛苦”两个字。她那时候还没有发觉,自己戴上了一生中最沉重的镣铐,从她和她最亲爱的母亲掌心相触的时候。
“为君者”三个字从此以后就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背上。
她身上背着那么多活人的命。
她那时还不知道她的母亲对她撒下了一个弥天大谎,只毅然决然地像接过圣火的火苗一样,她以为自己只是其中的一簇,只要安安分分地守在这个位置上,安安分分地把自己燃烧到该灭以前,就能痛痛快快地、和百川历史上其他君主没什么差别地就放手离开,管它什么千秋大业、江山社稷。
直到十二岁那年典选结果出来,她站在高台上,欣喜若狂地接过主祭者的宣判,捧着那一卷薄薄的、贵重的卷轴,跪在自己身为掌权者的姨母前,等待着嘉奖。
她好快乐啊,像个简单的、普普通通的孩子,五脏六腑都似乎顺着她的心飘上了一望无垠的虚空。
她想说,看啊,没有母亲我一样可以,你们历来为君者、掌权者可以做到的一切,我都可以,我是最适合的。连神明都可以见证这一切。
她得到了一个耳光。
只有“啪”的一声,听觉较痛觉先行一步回归了躯壳。
似乎谁都知道了,她心想,神明没有眷顾她,因此把她浮上虚空的心脏砸了下来,重重地、狠狠地砸在地上,砸得血肉模糊。
她愣了愣,随后缓慢而僵硬地抬起头,眼神晃晃悠悠地直视着身前座位上咧开嘴笑的掌权者,眼睛灼烈如火,像是在透过她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欣喜若狂……又恨之入骨。
欧阳默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
她确实接过了一把火,她的母亲给她留下的那把火,不烧在掌权者的掌心里,只烧在那个人的眼睛里。
直到十七岁的那个冬天,纷纷扬扬的大雪才姗姗来迟,将那把绵延了五年的大火浇灭。
好久……她快有点记不清了。
记不清那个曾殴打、虐待过她的女人的有着怎样一张棱角分明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