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杯空城(9)

腐朽的木门虚掩，再无人能够叩响，不再有一点灯辉的街道，再也没有乡音从房屋传出。万籁俱寂的小城，随着春雨潜入了夜的冥想。
这城，早已经空。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前面的那个小水洼，水中倒映着他的脸庞。
那是一个失魂落魄的老年人，他的两颊完全凹了进去，头发全白了，岁月已经将他摧残得只剩下一具躯壳，深深陷进去的眼眶中，暗淡的眼眸透着绝望的光。
他有些晕眩，颤抖地抬起手，想要扶住自己的脑袋，就在他的手触碰到头颅的同时，绵绵的细雨飘坠而下，破碎了那水中的容颜。
孤舟之上月如霜，与月相顾久无言。
他用尽全力才从小舟上坐了起来，环顾着夜幕下的天地苍茫，缄默了良久，终是发出一声叹息。
他颤巍巍地从行囊里拿出那个酒壶还有杯盏，壶中的酒已经没剩下多少了。
他将酒倒出。
他的动作非常缓慢，似乎在举行一个仪式一般，酒壶很快就被倒空了，但他仍是静静倒悬着酒壶，看着那一滴又一滴的酒水慢慢地落入杯盏之中，泛起的那一圈又一圈涟漪，化开杯中的一轮明月。
正好满满的一杯，壶已经完全空了。

他举起那杯酒，对着浩瀚的夜空，久久地悬停，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酒甚至都被洒出来了，但他没有放下，似用尽一生的执念，作这最后一杯的执拗。
这最后一杯，敬年华。
他将杯中的苍凉与苦楚一饮而尽。
“三载吾归携星辰，杯盏待吾开琼筵。空留布帖百里赴，城中灯焰当如昼。”
在这个时候，他竟突然想起了这一句话，这当时他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告别诗句。他慢慢地吟咏着，就像在岁月的长河中逆流而上，赴一场时过境迁的约。
他的身体突然僵住了，眼中尽是不可思议之色。他缩着身子，以一种难以置信的声音低喃道：“三……杯……空……城……”这沙哑的言语中，似阅尽了人世间所有的沧桑。
每句诗的第一个字。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眼眶中有泪水奔涌而出。
原来命运早已在暗中写尽了他的一生。
他闭上眼睛，死死咬着嘴唇，任凭泪水在脸颊纵横。
第一杯是少年，敬予故城；第二杯是中年，敬予春风；第三杯是老年，敬予年华。三杯空城，这三杯饮尽，便空了这城，也写尽了他的一生。
他再也无力支撑他的躯体，瘫倒在小舟之中。他感觉他的身体越来越僵硬，脑海中也是一片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