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杯空城(8)

或许，他找到了。
他转过身，踏碎一地斜阳。
第三杯
夜风逐月江渚上，扬起衣袂断肠人。
辰星迢迢牵挽着月光如练，夜的天穹从不孤寂，青山绵延目送着江水东去，人间山水亦不孑寡。江上有一叶小舟，舟中有一个人，这片天地中似乎只有他是孤独的。
他横躺在孤舟之上，呆呆地看着那轮明月，任凭夜风吹乱他的白发。
他只剩下一副行将就木的躯壳和一颗破碎的心了。
三天前，他回来了，时别三十余年，带着满身荣华富贵，还有一副已经老去的身体。
当取觥筹邀星汉，布贴百里赴琼筵。他再度记起那个少年的誓言，他当时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他不愿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当年的少年已然成为了逝者，永远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之中。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逝去的。
是在那获取财富的过程中吗。为了迎合达官贵人，他将质朴弃如糟粕，为了塑造自己的人设，他将过往视如草芥，为了商业的利益，他将道义放逐到远天。
在他为了金钱不择手段的时候，他那有些畸形的自我就已经亲手埋葬了那个少年。
但至少，现在的他还可以替曾经的他再看看这座小小的城。

他站在那个小山坡上，俯仰这片久别重逢的天地。
天空中灰蒙蒙的，萧瑟的寒风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远处的山峦被云雾笼罩，看得有些不真切，那座小城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
只是，这座城，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了。
或许只是太久没见到了吧，他安慰着自己，走向那城的东门。他还记得，就在那棵老槐树下，他曾在那星河天悬之下，枕着清风安然入眠。
可是，东门外没有那棵老树的影子，只有一个爬满青苔的树桩，在一阵阵寒风之中，向着岁月做无声的吊唁。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似完全傻掉了一般，旁边已然斑驳的城门，正沉默地注视着这风尘仆仆的陌生人。立于城头的几只寒鸦扑腾起翅膀，在有些阴沉的天宇之下飞舞盘旋。
他终是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地朝城里跑去，那天空中鸟类低沉的嘶哑在他耳遍不断回响，就好像这片天地的叹息一般。
城中那个开满兰桂的小广场，所有的花都已经凋零了，少年没有寻到他的花仙子，花儿们也没有等到少年的归来。那曾经是花海的地方，现如今却是满目的荒芜与苍凉，就像是一场葬礼，埋葬了花与那个少年。
老街北的地砖，已经完全被青苔覆盖，野草爬满了他曾经坐过的古阶。红色砖墙布满了裂痕，原本清亮的池塘如今却浑浊不堪，他感觉心里的压抑快要溢出来了，却猛然发现，那潭幽黑的死水，像极了那个夜晚，他在镜子中看到的那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