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3)
嗓子堵显然是严重了,考语文前虽没这么强烈的感觉,也顶得慌。一定不是咽炎,其时既不怎么抽烟,雾霾也没有成气候,不像数年以后,天和我都变了模样。所以只能是神经不够大条。我总不能归咎于潮湿吧。
说实在的,天气的潮湿和身上的潮,在我看来没有必然的联系。我此刻手潮,甚至可以说是手湿。当然主要不是由于空气中潮湿的粒子附着于手心,也不是身体承载不了的多余热量,顺着手掌的皮孔滋溢而出的缘故——北京的6月天并不是那么不可耐。手潮是内发的。我能判定确是一种精神原因,手潮的起因便是心潮。如同心潮澎湃。不过没那么兴奋罢了;相反,是有很强的压抑的,我能充分感受到。好像榨油,好像我的体内有许多颗贮存能量的花生米,好像精神的自我压抑就是木榨的过程。掌心和指尖的渗液,便是出产的油。油很有渗透力,力透纸背,让卷子在半握拳压到的位置蜷缩起来,像受着炙烤的煎熬,也像苦瓜。然后如果把试卷和草纸端到与视线相平,将发现它们都有上翘和低洼,一般无二。一个代表演算的结果,一个是过程,换个角度看,则无不同。
A3的草纸省着用,也用了一页半,才终于熬完6道填空。接踵而至的是解答题,也是6道。心里明白,这6道的体量可非之前可比。我自动地展了展背、挺一挺腰、嘎嘣掰掰双手的四指——战场中心的肉搏阶段,到了。
第一道,送分题。考试的目的是拉开考生梯度,以方便不同梯度的学校招录他们认为配得上他们的花样少年。所以考题不能只是考验计算者的速度和严谨,更不能都是奥数题,而是二者兼备。其顺序,则一定是先帮你树信心、再将你抡晕的了。人原来是有梯度的,这么想想,倒是有很多好处:以分数弥补我的身高和面貌就算一个,因为硬要对比的话,我的身型颜值远不如成绩那样亮得出手。因此,翻身扬眉就靠它了。
按部就班地算与解,一步接一步,一道挨一道。论结果,并没有难解之题;只有和解,或者不解。
松弛的时候,我富于跳跃性,而且跳跃得不知不觉。举例说明,少年时期,我热爱着历史,不是指这个科目,而是它或真或假的戏剧性,以及惹人想象的、或实或虚的、跨越时空的,同古人近似的感触。所谓跳跃,是我读它的时候,会对哪怕一个不起眼的边缘人物、一笔带过的非重点事件生出难以遏制的好奇,然后丢下课本和教辅,匆匆跑去图书馆,找两本教研人员和命题人员绝不会涉及的“杂书”,带回自习教室和被窝里,看得没了时间,也没了学习的目标、没了科目间的合理分配。等看完了、尽兴了,发现不如我分数拿得出手的同桌,人家作业的进度已经领先我一大截,我就惶惶然,赶紧去追逐自己脑袋里永远也打不通的化学和生物。这种情形并没有及时约束住我的妄自尊大,而是在同学间带着标榜地散播我既然熟读历史之忧伤、决不在将来涉猎生化武器,因而现在的基本知识也不必花大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