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死(二稿)(5)
我赌错了,我终究还是会死。
我木然地走着,走累了就坐坐。人们行色匆匆,一如两百年前的样子,并不向我看任何一眼。我像一个幽灵,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幽灵,游荡在这个世界上。
找个工作?还是用剩下的一点存款,先找一个住处?我突然仇视起眼前的一切,我等了五十年,花了半辈子,就是这个结果?
我这样的人,每年都会被放出来五千个,在全世界上,更是不知道多少人正在冰冷和僵硬中,饥渴地望着外面这些鲜活的血肉、生活,但世界早已变样。
好像是芝诺的飞矢不动的悖论。我将自己当作那定格在空中的飞矢,把自己的是人生轨迹固定,然后切开,中间塞进若干年。但人生不是面条,我不是飞矢,飞矢在静止的那一刻,本身仍然带着巨大的惯性。
在我的惯性里,我还记得两百年前,在躺进设备前,我问我自己,会不会失败?失败了怎么办?答案很快揭晓了,失败了。
但是第二问却没解。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只觉得荒谬得很,我和这个时代有着错位,我甚至觉得自己还在二百多年前,那个刚刚问出问题,还没躺进冷冻罐的时候。
怎么办?问题没有解决,反而变得更锋锐了。
我用了大半个人生从原来的生活中逃离,但死亡仍然如影随形。
我走到一个人工湖旁,这里远离城市。一如两百多年前,我又一次感受到来自死亡的莫大的恐惧。
我应该自杀吗?还是回去继续冷冻?未来的未来,这些问题能解决吗?如果活着,也不再冷冻自己一次。我又要做什么?我从研究中心来,还是两百年前来?我要去哪里?我是刘南,还是两百年前的亡魂?
黑夜中,远处城市的灯火倒影映在湖里,盛大而辉煌,但湖水如墨般漆黑。如同几十万年前,人类第一次举起火把,对抗危机四伏的黑夜。
突然间,死消失了。无穷的暗沉湖水中,我只看到那灿烂的火焰,只看到了生。火焰因黑暗才有了光芒,死也同样赋予了生以意义。
白天是不需要火把的。如果我得到了那个资源,更进一步地,我的家人朋友和我一样长生不老,我还会珍惜他们吗?更进一步地,如果我永远生活在天堂里,痛苦消失了,那么快乐还有意义吗?快乐会不会变成如白开水一样,不可或缺,却又无色无味,毫无意义?
我曾经在逃避死的同时,也逃避了生,我把自己囚禁在对死亡的恐惧里,只是灰暗地苟活着,而非生活。
生活就应像这暗夜中的火光,承认黑暗,承认死亡,然后奋力地燃烧。
我面对着那个人工湖,哭了许久,一如小时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