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杯决赛文】逸仙的2008(7)

那是2008年八月三十日，在攀枝花发生的六级地震，陈先生逃过了第一场，但他没逃过第二场。
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天旋地转，一位少女哭啸的悲弦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找不回消失在海峡对岸的那个背影。无数年华岁月流转，逸仙不曾老去，却没料到自己彻底成为无家可归的魂灵。她最后还想问一句陈先生过得好么，但她并未问出口。老战友没有告诉逸仙陈先生一生未娶，十年动乱里面由于是投诚派，丢了工作丢了生计，城市里是待不下去了，只能被赶回攀枝花老家，三天两头拉去牛棚，擦干脑瓜顶的粪迹血迹还要靠把子力气下地干活。好不容易熬了下来，却再也没劲落户回城里了。老战友并没有告诉逸仙陈先生在攀枝花的乡村过完了下半生，家徒四壁的土屋里只有一张与爱人的合照算是装饰，陈先生后来在村子里教书，他说这样虽然贫苦，但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良心，一封家书至今未寄，转寄的邮费太贵他也付不起，头句写着“逸仙吾爱俪鉴”，末尾署上了他的名。陈先生从未忘记她。

那之后连着七个夜晚，逸仙翻出了七十年前的舰装，她越过澎湖重回金门，在阴风怒号，波涛汹涌的夤夜，消失了近三十年的炮声重新响起，一声接着一声向大海吼出最沉痛的控诉。逸仙心里明白，他俩已经错过了半生，即使一泯恩仇，相见后也是永别。都说逸仙是妈祖的化身，她不会老，估计以陈先生的性格，会在和她相拥一场后催她快走———另寻一户好人家，不要在自己这把老骨头身上浪费时间了。
世间残忍不过 “造化弄人”四个字，从此以后，逸仙绝口不提重返对岸的事情。如果有人问她：“你还眷恋你的家乡么？”逸仙的回答是肯定的。但当这心中的彼岸会在让逸仙想起陈先生的时候，她宁愿将它绝情舍弃。而今，两岸通航十余年，逸仙亲眼见证着四四南村的变化。以前总是四四南村的老兵们携家带口返乡祭祖，而今却是那些在对岸的四四南村人带着家属回来探望老人，老旧的电视机里播的是对岸的电视剧和综艺，一帮帮操着东煌各地不同口音的年轻人带着相机来到老屋巷记录下眷村最后的回忆。小王的铺子开大了，也算是当地小有名气，但她却说要回对岸照顾爸妈，永远不再回到四四南村。村口的老嬷两年前因中风去世，她家宝贝孙子又学着以前眷村的小混混们染黄头发去搞“独立学运”。依陈先生生前的嘱咐，他的骨灰撒向了两岸间那道弯弯的海峡。有时候，逸仙还会赶去淡水，捧起一汪盈盈的海水饮下，或许是因为在那咸涩的滋味中她能想起和陈先生经历的种种，也算是对心里有点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