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箱(2)

前几天刚下过雨，在他的印象里，家门口应该布满了泥泞，他一看，多了很多青石板。说石板是高看了，说是石块倒也不为过，就算是一个人两手空空走在上面，也容易摔一脚，更何况他还带着箱子。
果然，一切都和他想的一样，除了家门口多的这些石头，一切都没变。父亲翘着二郎腿邋遢地裹着一件破旧的棉大衣抽着李大爷家卖的劣质二手烟，母亲忙着择菜，准备做午饭。好像儿子没回来的时候他们的日子也是这样一天天磨过去的。这就是他当时为什么毅然决定离开家乡的原因，用他的话来说，他在追求“诗和远方”。
前几天戏班子来巡演，一般的村子他们都会停驻一周左右，而到了这里，他们说就两天。其实他们做的倒也算机灵，村子上上下下就二十来号人，能来的无非就是邻村来凑热闹尝个新鲜劲的老太太们。他也觉得新鲜，又或许是厌倦了在家里虚无度日的感觉，端着个马扎也过来看看。他这一来，外人看来显得格格不入，一群老年人中混进来一个年轻的影子。他也没能察觉任何异常，他的心志已经不再拥有闯荡的勇气和果敢，他和别人一样，端正坐着。邻边有几个老太太喜欢议论家常，一会儿说到王大娘家里的媳妇最近和婆婆闹脾气回娘家去了，一会儿又在吐槽唱戏的比不上她们之前见过的戏班子。他也只当听个乐呵，毕竟，这样的话已经从小听到大。他从不加入，也不能理解，如此喜欢议论别人的人为什么还在这里听着免费的戏，大声地扯着嗓子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他被孤立了，被自己孤立了。

唱戏的已经上台了，浓妆艳抹，其中有个黑脸年长的一直围着另一个转，说的是邻镇的方言，似乎在倾诉自己的烦心事。听着的人倒也没太放在心上，作为主角，他有着自己的故事。他对这个黑脸尤其感兴趣，那荒唐的嘴脸着实新鲜可笑。当他再次上台时，他已经换上了另一套衣服，发髻也稍微改了改。和刚才一样，黑脸的似乎一直在努力讨好主角，但他似乎从未被关注。
台下的江华愣了愣，他想起了外漂时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工作，他向别人推销产品，但是因为不会说话经常被人当成是死缠烂打的赖皮蛇。和他同期入职的还有一个同乡人，只是因为他在领导面前积极邀功献殷勤，他现在尽管也不是职位有多高，至少不想他，八年了，，还是一样的伙食，一样的薪水，一样的度日如年。但是他也不能辞掉这份工作，他不会拒绝，更害怕辞去工作自己找工作又是一件难事。归根到底，还是自己不会说话。他时常反省自己，最后也只陷于无尽的自责和自卑。
他又一愣，想起小时候和小伙伴们在村子里的池塘边嬉戏玩耍的时光。那个时候他经常不小心跌倒水里面，其中不免几次是被别人推下去的，他也知道这些，不过他不计较，他觉得掉进水里面也挺凉快的，顶多就是回去身上湿漉漉的挨顿打骂。
后来，他长大了，变得斤斤计较了，别人推了他以后他也要推回去，他不喜欢接受别人的帮助因为他怕欠人情，他常常觉得一个人的世界也挺美好的，那些数字和符号似乎比人更懂得人情。唯一不变的可能还是他不懂得拒绝，不会用花言巧语糊弄糜烂的人际交流，更不懂得用各种不正当的手段换取短暂的虚荣感和存在感。久而久之，周围的人说他低情商，不会做人，他刚开始还会反驳一两句，后来，也默默接受了，接受了这个别人口中的装可怜的柔弱家伙，接受了那个烈日下低着头快走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