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之月银二·邃城之章　地底的真实(2)

“拖着只会徒增痛苦，所以才建议放弃治疗，就算有人收养，也很快就会失去它的……可没想到它趁着我们下班无人看管，不知用什么方法跑出了研究所。”
天才少年只是颔首，不知是和陌生人说话怕羞，还是根本没听进去。他安静地蹲下，因为从未接触过宠物不知道怎样的力度才不让它难受，就没有抱起猫咪，只用双手拢在它身体两侧，急促得令人心慌的脉搏跳动通过小翅膀传来将他的掌心震得酥麻。转而抬眸，那灰色眼睛仿佛是和这栋居民楼的钢筋水泥一同锻造出来的那般冷静到看不出情绪，却又坚定得不容置喙。他说，我要养这只猫，因为它想活下来。
小夏重新低下头，对上小东西那一双金色的，虚弱的，却燃烧着的眼瞳，心里想着，半年前也有这样的一个清晨，也有这样的一双金眸，在不知休止地向上狂奔，将命运的樊笼甩在身后。
可她又和它不同，她不曾获得栖身之处，也不需要。
一转眼两周过去，小夏看文献做实验的时间严重被这件原以为自己永远没有兴趣的事挤占——养小动物，给它喂食，清洁身子，抚摸玩耍，三天两头跑宠物医院。猫咪身体时好时坏，有精神的时候傲气冲天好奇心旺盛，一边拆家一边炸毛，幸好小夏生性沉稳并有过照顾叛逆孩童的经验，面对手背日益累积的抓痕也能克制住不动怒；虚弱的时候安静得像消失了一样，趴在培养箱脚下定格成一棵白色球状植物，顺毛逆毛都无动于衷。原本灰色调的房间陆续增添了花里胡哨的玩具和猫爬架，虽然根据这位小主的身体状况都用不着，但小夏觉得必须要有这些东西，就凭它在这里。

主动踏入非日常，这做法实在不符合冷漠自律的机器boy的性格，但他就是这么做了。单人生活的沉默寂静又一次被侵扰，给他带来了依然身处那个病房里的错觉。幼稚女和机器boy，一个在床上支起小桌板用原始的纸笔写字，另一个在书桌用电脑处理资料，只要互不相扰，竟也不觉得和这个势不两立的人共处有多厌烦。可宁静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无人能预测星翎何时会开始诵读魔改的童话剧情继而爆发出笑声，接着在少年的嗔怒中收敛成嗤嗤的偷笑，笑到没力倒在被子里把床锤得摇晃起来。
而现在被子里两对淘气的小爪子依然在闹腾个不停。在地底所见的是真实，在地表经历的是虚幻，这样的界限在小夏脑里新订立没多久便又被打破，他又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小猫在渐渐长大，雪白的毛发变得蓬松，看上去不再形销骨立了，摸着也舒服。体力稍见起色的它开始热衷于跑跑跳跳，背上的翅膀会顺势扇动几下，虽然拢不住风，但也不知不觉能展开这么宽了。没几下跑累了，就挪到小夏脚边，等他把自己捞起。
在古人的记载中，翅膀是高度和距离的象征啊，但地下邃城里无论人还是动物，都只有火柴盒一样的生存空间，出行靠传送带，繁育下来的鸟类也只能在小培养箱里跳跃几步就到头。吸食这只猫咪的寿命而生出的美丽翅膀，只挂名了一项一无是处的能力。小夏自认为是个很坐得住的学生，可以从早学到晚，对奔跑腾跃撒泼打滚几乎没有需求，但即使这样也会时常觉得邃城像一个狭窄而压抑的地狱，所有人都被效率催赶着奔波在地狱里。只有星翎不同，命运判她过早凋零一无是处，她就浪荡而毫无节制地做尽自己所陶醉的无意义之事，活得自私又自由，反而先一步脱出地狱，穿破地表，去了比宇宙更高更远的虚无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