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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 乙 己(2)

”便排出九文大钱。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弓箭了!”迪波罗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屌家的箭,吊着打。”迪波罗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箭不能算偷……窃箭!……秧歌人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战胜过去”,什么“帝王”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听人家背地里谈论,迪波罗原来也混黑帮,但终于给人打倒,又不让贩毒;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打得一手好架,便替人家打打架,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不发工资。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和拖欠暗杀组的工资,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打架的人也没有了。迪波罗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窃的事。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
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替身上拭去了迪波罗的名字。迪波罗喝过半碗茶,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迪波罗,你当真有替身么?”迪波罗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干部也捞不到呢?”迪波罗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土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有几回,邻居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给他们一人一根。孩子吃完面,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碟子。迪波罗着了慌,伸开红王将碟子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迪波罗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迪 乙 己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迪波罗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钱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偷。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到承太郎家里去了。他家的东西,偷得的吗?”“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写账单,后来是打,打了三四页,再打折了腿。”“后来呢?”“后来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温一碗茶。”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迪波罗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
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死库水,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红王,用渔网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温一碗酒。”掌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迪波罗么?你还欠十九个钱呢!”迪波罗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茶要好。”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迪波罗,你又偷了弓箭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偷,怎么会打断腿?”迪波罗低声说道,“紫烟,烟,烟……”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我温了酒,端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文金币,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爬来的。不一会,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迪波罗。到了年关,掌柜取下替身说,“迪波罗还欠十九个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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